第一百二十六章棉花

大家都知道,棉花是一種常見的,應用面非常廣泛的農作物。主要用於輕工紡織和醫療衛生。並不是家家都能夠買純鵝絨的被子來禦寒,也有不少黑心的商人用醫療垃圾以次充好,那叫做黑心棉。女人們化妝卸妝,總是會用到棉簽,每年大量去新疆地區采摘棉花的外地工人,也總是輕易成為攝影師的攝影主題。總之來說,棉花的用途幾乎隨處可見,低調潔白,卻又那麽舉足輕重。

但是你們知道嗎,醫院裏的棉花,也許就功能不只這麽簡單了。

這件事發生在2008年,那一年的地震,讓官方統計的8萬人成了舉國之殤。當然,官方嘛,你是懂得的。地震是5月12號發生的,我則是跟著其他幾個朋友在5月19號趕到了都江堰。而19號的那天,恰巧就是地震當天死去的人的頭七。當時我無能為力去做些什麽,只得放下我們帶去的救災物資,然後離開災區。回到重慶以後,因為成都有不少傷重患者已經讓醫院的負荷吃不消,於是很多都被專門的救護車接到了重慶進行治療。新橋醫院,西南醫院,大坪醫院,作為軍隊後勤的一線醫院,則義不容辭地展開了救援工作。

我這人,可能是性子有點陡的緣故,一直有一種比較反叛的情懷。但是那一年的地震,官兵的奮力搶救和全中國人民的聲援呐喊,卻讓我非常感動。我甚至還記得當初有個新聞播報員,在直播過程中,數度哽咽,這一切讓我非常動容,於是我身邊的幾乎所有人,都是有錢出錢,有力出力。在這種生死關頭,我們放下了彼此的成見,選擇了和民族站在遺棄。對於我們的救災能力,我還是非常贊許的,包括部隊的反應速度,唯獨在統計死亡人數的時候,我心裏微微搖了搖頭。不過雖然如此,我也沒有證據去說這個數字是錯誤的,畢竟少一點,大家也就安心一點。當局的處理方式,我總的來說還是非常認可。而當時也透過一個大坪醫院的醫生朋友密切關注著那些傷者的情況,希望自己多少能夠為他們做點什麽。

真正坐不住的時候,還是在當時某天的一條晚間新聞播出的時候。說某位傷者血型特殊,急需一種比較罕見的血型,但是重慶的血庫儲備裏,似乎是沒有。當時我就意識到,這個人有可能挺不過去,與其在家裏坐著幹著急,我還不如到醫院去看看呢。雖然我自己並非這樣的血型,於是當晚我就跟彩姐說明了,第二天一大早,約了一個朋友,就一起去了大坪醫院。

我這個朋友性周,跟人合夥開了一家喪葬一條龍。他的合夥人主要就是接一下生意,賣賣骨灰盒,畫畫像一類的,而他則是個喊魂師傅。我曾經問他,你喊魂的那套路子我怎麽都看不懂啊,他也神秘兮兮的跟我說,其實很多他自己都不懂,這一連串的動作和號子都是他跟著自己的師傅依樣畫葫蘆的學來的,例如當香燒到什麽時候該擡腳跳幾步,招魂幡上的紙片順風或逆風的時候應該怎麽走位等。我說那你自己都弄不明白,你怎麽確定你在人家葬禮上喊魂的時候,還真的喊到了呢,他說那還不簡單嗎,要是喊不到,那些逝者肯定得來找我麻煩,到時候我就能發現了呀。

聽到這裏的時候我情不自禁的豎起了贊許的大拇指,我覺得他簡直就是個人才。在這行混的時間比我還久,卻翻來覆去就只會那麽幾招,最重要的是直到現在也沒有出過任何紕漏,也不知道是人品好還是運氣好,總之他對我們很多人來說,算是一個福將,有他在的時候,很多事情都會在你尚未察覺甚至他自己都糊裏糊塗的時候,卻被撞大運的解決得妥妥帖帖。

在快到醫院的時候,我給那個在醫院的外科醫生朋友打了電話。這個醫生朋友姓梁,是我兒時的玩伴,早年在我流浪期間,他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三軍醫大,順利拿到了外科臨床醫學博士的學位,在讀博的最後幾年就選擇了到醫院半醫半讀,一方面加強自己的專業知識和操作技能,另一方面也協助那些原本就在大坪醫院就職的主任級醫生,寫一些醫學專著,同時也完成他的博士生論文。他是自從我回了重慶以後就一直知道我在做什麽事的人,而那年他還在念書。

作為一個醫生,原本是應該相信科學的,可小梁雖然深信科學,但是卻難得的不排斥我的行業,他甚至還常常跟我打電話說一些他覺得奇怪的、醫院發生的事。因為醫院在我看來,是一個死亡率比較高的地方,所以難免碰上點什麽,不過我一直跟他強調,只要你是一個行得正站得正的人,你也沒必要畏懼鬼怪,因為心裏的那個鬼才是最可怕的。

也許是他入行尚淺,還沒有見慣生死。那天我和周師傅趕到醫院的時候,他已經忙了整整一個晚上,見到我以後,就好像見到一個多年不見的重要的人,他沒能夠控制住自己的淚水,抱著我在醫院的走廊上大哭起來。我安慰他,告訴他這些不是他的錯,他已經盡力了。電視上不是經常這麽演嗎?手術室的門打開,家屬一擁而上,醫生很帥的丟下一句: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正如我以前說過,我也接觸過不少所謂的醫德很差的醫生,但是畢竟不能以偏概全,如果是我們的制度本身有問題,就好像是一個圍滿了蒼蠅的臭雞蛋,就算你一股腦消滅了所有的蒼蠅,雞蛋依舊還是臭的。所以從這個方面來說,小梁算得上是年輕醫生裏,心腸很好的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