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月光照亮的小徑(第4/4頁)

對不起,請原諒我嘮嘮叨叨說了一通離題的話,因為我曾是一個女人。你們在用這種毫不完善的通靈方式來向我們咨詢的人並不明白。你們對不可知和被禁止的事情問一些愚蠢的問題。有許多我們知道並且可以用我們的話對你們說的東西,在你們的話裏變得毫無意義。我們和你們只好通過我們有一小部分你們也能說的話結結巴巴地交流。你們以為我們屬於另一個世界。不,我們只知道你們的世界,只是對我們來說,它沒有陽光,沒有溫暖,沒有音樂,沒有笑聲,沒有小鳥的歌唱,也沒有伴侶。噢。上帝啊!做鬼是怎麽個樣子啊:在一個變了樣的世界裏蜷縮著,顫抖著,老是疑懼和絕望!

不,我不是給嚇死的:那鬼怪轉身走了。我聽見它下樓,急匆匆的,我當時想,就像是它自己也一下子感到害怕。接著我站起來要叫救命。但是我哆哆嗦嗦的手還沒有找到門把手,一下子——上帝保佑!——我聽見它又回來了。它重新上樓的腳步很快,又重,又響,連房子都震動了。我連忙躲到墻角,蹲在地板上。我試圖禱告。我一時失去了知覺。但等到我恢復知覺的時候,我感覺到有一雙手掐著我的脖子……感覺到我的雙臂軟弱無力地敲打使勁把我推向後面的什麽東西……感覺到……感覺到我的舌頭自動從我的牙齒間吐出來!……

接著我就來到了這個世界。

不,我一點兒也不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對於你們的世界,我們死後所知道的就是在死前對過去所知的總數。關於我們這裏,以後我們知道得很多,但關於你們那裏,我們再不知道什麽新的東西了。關於你們那裏的一切,盡在我們的記憶當中。

我還想講一件發生在一個夜裏的事情。我們知道那是夜裏,因為夜裏你們都回到你們的屋裏去了,我們就可以從我們隱蔽的地方大膽走出來。無所畏懼地回到我們的老家,從窗外朝屋子裏看,甚至進屋,這時你們睡著了,我們可以去看看你們的臉。我在我曾被殘酷地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家附近逗留了很久。在我們有愛或者恨的地方,我們是這麽做的。我想盡辦法要顯示一下,讓我的丈夫和兒子明白我還存在著,我依然熱愛他們,想念他們,但是一點用處也沒有。如果他們睡著醒來,如果他們醒著,而我不顧一切地大膽地走到他們面前,他們會用活人那雙驚恐的眼睛對著我,反而把我嚇走了。

這一夜我又去找他們(卻又怕找到他們),但根本沒有找到,他們不在家裏。也不在家前面月亮照耀著的草地上。我們雖然永遠失去了太陽,而月亮、圓月或者彎月,依然是我們的。它們有時候在夜裏照耀,有時候在白天照耀,但總是升起來落下去,就跟在你們那個世界一樣。

我只好離開草地,在白色的月光中,在靜寂中沿著小路飄行,沒有目的,沒有苦惱。

忽然我聽到我可憐丈夫的驚叫聲和我兒子安慰他和勸解他的聲音。他們就站在那裏,站在路上的樹影當中——很近,太近了!他們的臉對著我,我丈夫的兩眼盯著我。他看見我了——終於,終於,他看見我了!我一意識到這一點,我的恐懼如同一個惡夢那樣消散。死亡的咒箍被解除了。愛戰勝了法則!我一陣狂喜,大叫起來——我一定大叫了:“他看見了,他看見了:他將會明白我!”

接著我控制住自己,向他走過去,我微笑著,自己也感到自己很漂亮,我要撲到他的懷裏,我要用愛來安慰他,我要握住我兒子的手,我要說出話來使活人和死者斷了的紐帶重新連結起來。

哎呀!哎呀!他的臉嚇白了,兩眼如同被捕捉的動物的眼睛。我向他走去,他卻離開我向後退,最後一個轉身,逃進了樹林——逃到了哪裏,我不知道。

至於我那個可憐的兒子,他孤零零地留了下來。我沒有辦法讓他感到我在那裏。不久,他一定也要來到這個幽冥世界,永遠不再屬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