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驛站

相傳江淮間臨近高郵有一驛站,俗稱“露筋驛”,有一種兇恐的白鳥出沒。曾有旅人醉棲該驛,一夜之間,“血滴筋露而死”。又,“有鹿過此,一夕為蚊所食,至曉見筋”,或者說,是形大如鳥的蚊子嗎?

這樣的驛站太令人戰栗了。

行旅,是古人生活中的重要組成部分:官員或赴任,或被貶;士子或趕考,或落第;商人或販貨,或歸家;盜俠或漫遊,或作案,都離不開“在路上”。孤旅冷寂如此,但幸好,還有歇腳的驛館,可以安放一下疲憊的身心。

唐朝驛路發達,每隔三十裏的官道上即設一驛(驛之外,還有館。驛為朝廷直接管轄,館為地方政府管轄,主要設置在相對偏僻的非官道上)。驛站有兩個功能,一是通信傳遞,二是官方招待。詩人岑參有詩:“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平明發鹹陽,暮及隴山頭。”唐時不但驛站多,建築也宏大,有驛樓、庭院、回廊、廳堂,且周圍遍栽花樹,引有清泉溪流,本身就是風景之地。當然,不是所有驛站都有這樣的規模。那時候,驛站分七等,這說的是等級比較高的。

從遠處看,一座驛館的出現,給趕路的人帶來溫馨之感;可一旦進入驛館,從近處看,又會令人倒吸寒氣。因為,這種地方往往位於孤立無援的荒野。當黑夜降臨後,很難說一些詭異乃至恐怖的事不會發生。

元和年間(公元806年~820年),一軍人去汴州公幹。一日入夜,只身投宿於驛站。夜半快睡熟時,感到被一物壓著,喘不上氣來。該軍人平素裏甚為矯健,猛地振身而起,借著月色觀看,四周並無有人。才躺下,又感到被壓,令自己呼吸短促。軍人知道兇驛遇鬼了。幸好他膽子大,與之角力,奪下鬼手中的一個袋子。沒想到這個袋子對那鬼來說很重要,搞得它在暗中苦苦哀求,請軍人將袋子還它,再不敢作祟。軍人見此狀,也笑了:“你告訴我這東西是什麽,我當還你。”

良久,那鬼說:“這就是搐氣袋啊!”

軍人曾聽人說過,鬼若附身時,必持一個叫搐氣袋的器具,來吸人的活氣,吸完了,人也就死了。

軍人沒將那搐氣袋還給鬼。他一手持搐氣袋,一手擲瓦礫擊之,那鬼遂逃跑了。它一定很悲傷,因為被那軍人欺騙了。後來,軍人一直將搐氣袋帶在身邊。按他的描述,搐氣袋“可盛數升,無縫,色如藕絲,攜於日中無影”。

還好,軍人反制了鬼魅。但這僅僅是一個例外而已。

另一則故事說的是:“東平未用兵,有舉人孟不疑,客昭義。夜至一驛,方欲濯足,有稱淄青張評事者,仆從數十,孟欲參謁,張被酒,初不顧,孟因退就西間。張連呼驛吏索煎餅,孟默然窺之,且怒其傲。良久,煎餅熟,孟見一黑物如豬,隨盤至燈影而立,如此五六返,張竟不察。孟因恐懼無睡,張尋大鼾。至三更後,孟才交睫,忽見一人皂衣,與張角力,久乃相捽入東偏房中,拳聲如杵。一餉間,張被發雙袒而出,還寢床上。入五更,張乃喚仆,使張燭巾櫛,就孟曰:‘某昨醉中,都不知秀才同廳。’因命食,談笑甚歡,時時小聲曰:‘昨夜甚慚長者,乞不言也。’孟但唯唯。復曰:‘某有故,不可早發,秀才可先也。’遂摸靴中,得金一挺,授曰:‘薄貺,乞密前事。’孟不敢辭,即為前去。行數日,方聽捕殺人賊。孟詢諸道路,皆曰淄青張評事至其驛早發,遲明,空鞍失所在。驛吏返至驛尋索,驛西閣中有席角,發之,白骨而已,無泊一蠅肉也。地上滴血無余,惟一只履在旁。相傳此驛舊兇,竟不知何怪。舉人祝元膺嘗言,親見孟不疑說,每每誡夜食必須發祭也。祝又言,孟素不信釋氏,頗能詩,其句雲:‘白日故鄉遠,青山佳句中。’後常持念遊覽,不復應舉。”

東平未用兵——安祿山被封為東平郡王,故事背景設定在“安史之亂”前。

舉人孟不疑客居昭義,也就是山西潞州,暮色時分至一驛站。孟不疑推開驛站大門時,太陽已完全落山。驛站的格局古老,顯然是前朝留下的。安排妥當後,孟不疑想洗腳入睡,忽聽門外喧嚷,有被叫做山東淄青鎮節度使幕僚張評事的,在仆從數十人的簇擁下也來到這個驛站。孟欲拜見,張評事正在喝酒,沒搭理孟,後者只好退至大廳一邊的小隔間裏。

張評事連呼驛站人員,索要煎餅。孟待在小隔間,惱怒其傲慢。煎餅做好了,驛站人員送上來,孟在一邊窺視,突見一物色黑如豬,隨驛站人員進了屋,於燈影下站立,但張評事竟絲毫沒有覺察。

孟大恐,差點喊出聲。

沒過多久,張評事便在廳中睡下,鼾聲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