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道

同州司馬裴沆正在從洛中去鄭州的路上。

黃昏時分,在路邊草叢中,發現一只受傷的仙鶴。就在意欲救助時,一位白衣老人從樹後轉出。

老人告訴裴沆,只有用人血塗在仙鶴的受傷處,其傷才能痊愈。

裴沆當即欲自刺取血。

老人說:“供血者需三世為人。”意思是,你裴沆的前世不是人。誰三世為人呢?洛中的胡盧生。

裴沆很實在,雖然剛從洛中出來,但聽了老人的話,還是堅決地返回去。

找到胡盧生,細說來由,後者很慷慨,刺臂出血,獻與裴沆。裴沆返回,老人很高興,認為他是守信之人。給仙鶴塗上血後,帶著仙鶴與裴沆到他的住所小憩。

唐朝的暮色中,老人的宅院漸漸出現。荒草漫索,有世外之意。

休憩間,裴沆有點口渴,老人取神龕中的水給裴沆喝,如杏漿,色白味甘,十分好喝。

裴沆知老人非等閑之輩,便想投其門下,但被拒絕,理由是老人看裴沆塵世之事未了。

最後,老人交給裴沆一個包裹,裏面有封信,叫裴轉交給其叔,這時裴沆才知道那老人跟自己的叔叔是舊相識。

拜別時,老人囑咐裴沆,不要打開那包裹。

正如我們猜測的那樣,在路上,裴沆忍不住好奇心,試著打開包裹,四角立即各探出一條紅蛇。

裴沆的叔叔收到包裹,打開發現裏面有一升多奇異的植物顆粒,形狀如大麥。後來,他的叔叔去了王屋山,再後來便神秘地失蹤。

故事的始末就是這樣。

乍看起來,沒什麽驚心動魄之處。但如果仔細琢磨,會發現不少詭異之處:

在這樣一個黃昏,草叢中突然出現受傷的仙鶴;就在裴沆想搭救仙鶴時,白衣老人及時出現;而受傷的仙鶴竟然需要人血;還有三世為人的胡盧生(很多唐人志怪中都能看到他的身影,這是一位相當神秘的人);老人在草莽深處的住所;裴沆喝下的奇怪的杏漿;包袱裏的四條紅蛇,以及類似大麥的植物顆粒;裴沆的叔叔得到包裹後不知所終,如此等等,給人欲言又止之感。

最關鍵的白衣老人是誰?他隨著黃昏的霧靄消失在我們的視野裏。

故事由受傷的仙鶴引起。鶴,古人尤愛之。《詩經》中早有“鶴鳴於九臯,聲聞於野”的說法。道教出現後,仙鶴漸漸變成神鳥。在這裏,受傷的仙鶴實際上就是作為道家符號出現的。道家愛鶴是有原因的:在古代,道家追求境界灑脫、長生不老、羽化升仙,而仙鶴羽毛潔白,外形飄逸,而且生存時間長,又能飛翔於雲霄,符合道家的審美,後來連名字也冠以“仙鶴”:“貝丘西有玉女山,傳雲晉泰始中,北海蓬球,字伯堅,入山伐木,忽覺異香,遂溯風尋之,至此山,廓然宮殿盤郁,樓台博敞。球入門窺之,見五株玉樹。復稍前,有四婦人,端妙絕世,自彈棋於堂上,見球俱驚起,謂球曰:‘蓬君何故得來?’球曰:‘尋香而至。’遂復還戲。一小者便上樓彈琴,留戲者呼之曰:‘元暉,何謂獨升樓?’球樹下立,覺少饑,乃以舌舐葉上垂露。俄然有一女乘鶴而至,逆恚曰:‘玉華,汝等何故有此俗人!王母即令王方平行諸仙室。’球懼而出門,回顧,忽然不見。至家,乃是建平中,其舊居閭舍皆為墟墓矣。”

上面的故事雖仍是仙境一時、人間多年的路子,但仙女駕著仙鶴而來的場景令人印象深刻。

至於裴沆,史上記載不多,他曾任同州司馬。同州在今天陜西大荔。裴沆曾寫過一篇《唐故東都留守檢校尚書左仆射贈司空博陵崔公小女墓志銘並序》。博陵崔公即唐朝中期的大臣崔弘禮,曾任天平軍節度使、東都留守,死於唐文宗大和四年(公元830年)。

以此推論,裴沆生活在中唐以後,直到公元907年唐亡,應該還活在世上,壽近一百歲。

這跟他喝的杏漿有關系嗎?

探究唐人志怪會發現:每至黃昏時分,經常會有像裴沆故事裏的神秘老人出現。他們無不具有詭異的行為和高超的道法。又如:“南中有百姓行路遇風雨,與一老人同庇樹陰,其人偏坐敬讓之。雨止,老人遺其丹三丸,言有急事即服……”一年多,其妻去世。幾天後,那百姓才想起老人說的話,於是給妻子將丹藥灌下,“微有暖氣,顏色如生”。雖然沒有復活,但卻屍體不壞,狀如喝醉之人,而且指甲照樣生長,就這樣一直陪伴著丈夫。雖然動人,但也可怖。

在故事中,陌生老人之所以給那百姓丹藥,是因為百姓對他尊敬有加。而一旦無禮了,那麽事情就嚴重了。

荊州有處士,叫侯又玄,黃昏行於郊野,想撒尿,見前面有一墳塋,不知是心血來潮,還是突發奇想,爬到了墳上……等撒完尿下來時,不小心跌傷了胳膊肘。周圍漫無人煙,侯又玄忍痛疾行,行了數百步,才看到樹後轉出一位老人,問侯又玄何以至此,後者擡起肘部叫老人看。老人說:“我有良藥,可給你包紮起來,但十天內不能打開,如我所言,你這傷口必愈。”又玄大喜,包紮後回家。過了十天後,“及解視,一臂遂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