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中月色

九華山道士趙知微,是唐懿宗鹹通年間的高人,一年中秋夜,陰雨連綿,對周圍人說:“甚惜此良宵!”隨後又對隨侍的道童說:“可備美酒鮮果。”

弟子與門客不知其意。

趙知微笑道:“諸位能與我一起賞月嗎?”

眾人驚:大雨夜,去何處賞月?

少頃,趙知微從山房中取杖而出,眾人跟隨。

在這野山雨夜,他們一路攀登,至群山之頂,接下來眾人驚呆:四周大雨滂沱,而峰頂長天清寥,風清月明。眾人歡喜,在群山之巔,借草而坐,擺設夜宴,詠詩談仙,及至夜半,盡興而歸。此時山下依舊大雨不止,月色難尋。

山下與峰頂可謂兩重天,山下陰雨無月,峰頂明月高懸,趙知微使用幻術了嗎?這是個疑問。

涉及月亮的幻術還沒完。

下面的故事同樣發生在懿宗時代,主人公有個袋子,袋子裏滿是月光,可以隨時舀出一勺。

桂林有韓生,生性好酒,一日與同伴出遊,有二人同行,他們三人都帶著仆從,行至桂林郊外的一座寺院,便在此借宿一宿。當夜月明星稀,韓生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似乎想起什麽事,便提著籃子,拿著木勺,來到庭院。

同行的二人也沒睡,正在庭院閑談,見韓生出來,竟拿著籃子和木勺,心生疑惑;又見韓生對著月亮,做舀取月光的動作,就問韓生這是在做什麽。

韓生答:“今夜月明,實在難得,我怕在未來的旅途中會有風雨夜,所以取點月光放到籃子裏以備急用。”

二人大笑,他們當然以為同伴是在夢遊。

第二日天明,三人繼續趕路。同行二人想起昨夜的事,拿來韓生的籃子看,空空如也,二人取笑韓生,認為他昨夜是狂妄之談。韓生沉默不語。

轉上水路,船行至邵平,已是夜晚。他們下船在江邊小亭休息,仆從把酒菜備好,大家開吃。夜中無月,江邊風大,燈燭一點即滅,人們很郁悶,一人故意揶揄韓生道:“韓先生,你那天收集的月光何在?”

韓生拊掌笑:“我幾乎忘記!稍等。”

韓生隨即出亭,來到江邊,上船取來那籃子和木勺。

回到亭子,他將勺伸入籃中,做舀取狀,後往夜空一灑,頓時有光如月色,滿於江亭間。韓生又舀了數十勺,一時間月色瀲灩,遠近之景盡在眼中,所謂“取籃杓一揮,則白光燎焉,見於梁棟間。如是連數十揮,一坐遂晝如秋天晴夜,月色瀲灩,秋毫皆睹”。

眾人大呼:“真異術也!”

大家飲至四更,酣暢至極。夜宴結束,韓生用勺把月光收入籃中,四周夜黑如故。

桂林有韓生,嗜酒,自雲有道術。一曰,欲自桂過明,同行者二人與俱,止桂林郊外僧寺。韓生夜不睡,自抱一籃,持匏杓,出就庭下。眾往視之,則見以杓酌取月光,作傾瀉狀。韓生曰:“今夕月色難得,我懼他夕風雨夜黑,留此待緩急爾。”眾笑焉。明曰取視之,則空籃弊杓如故,眾益哂其妄。及舟行至邵平,共坐至江亭上,各命仆辦治殽膳,多市酒,期醉。適會天大風,曰暮風益急,燈燭不得張,眾大悶。一客忽念前夕事,戲嬲韓生曰:“子所貯月光,今安在?”韓生撫掌對曰:“我幾忘之。”即狼狽走舟中取籃杓一揮,則白光燎焉見於梁棟間。如是連數十揮,一坐遂晝如秋天晴夜,月色瀲灩,秋毫皆睹。眾乃大呼,痛飲達四鼓。韓生者又酌取而收之籃,夜乃黑如故。(《三水小牘》)

上面兩個有關月光的清美故事都見於志怪筆記《三水小牘》,作者皇甫牧是陜西三水人,晚唐時相繼在汝州、梁州任職,進入五代十國後旅居山西。他筆下的趙知微和韓生的幻月手法令人稱奇。如果說他們分別是變出月亮和集月光,那麽在最後這個故事中,主人公則順著筷子做成的梯子爬上天,幹脆把月亮摘了下來。

那是文宗大和年間,有精通道術的周生居洞庭山。洞庭山不在洞庭湖,而在太湖畔。一年中秋,周生帶著書童,赴洛陽,渡過長江後,在揚州停留,夜宿寺院。

當夜,另有三四個旅人也在寺中投宿。時值中秋,大家來自天南海北,難以入睡,就在庭院裏閑談起來。

月光澄瑩,大家遙望,難免有思鄉之情。

閑談中,生活在“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的晚唐旅人自然提到盛唐和那時的君王,不免感慨萬千,有人背誦起白居易的《長恨歌》,當誦到“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時,眾人黯然。

一位旅人說:“那個時代真令人追思,明皇的一生,命運可謂多舛。”

另一位旅客說:“明皇有風姿凜然的一面,更有柔情似水的一面。”

第三位旅人說:“明皇喜慕仙道,也算是有超然脫塵的一面。聽說他曾遊月宮,不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