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畫中畫

老手藝人們相信,畫是有靈氣的,尤其是畫人物,那些惟妙惟肖的人物鼻子眼睛耳朵眉頭都是他們用心去勾勒出的,賦予他們生活在墻壁上也同樣洋溢著靈動的氣息。古有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自己的規矩,這些規矩都是一代又一代的手藝人摸索出來的,你說不能信或者是不靈,其實誰也說不好。

候老師聽聞高漆匠的勸阻也只是一笑而過,後半夜的他在宣紙上作畫已經不知道有多少次了,這大概就是兩個人的區別,一個是手藝人,另外一個則是藝術家。

兩人平日裏就沒有什麽來往,即使到了這裏工作也是各幹各的,老實說,侯老師不怎麽瞧得上高漆匠,他認為高漆匠的作畫水平並不是科班出身,草班子終究是上不了什麽台面。後者見人也不怎麽待見自己,便也不再多說什麽,轉身離了去了。

候老師是個仔細的人,作畫的時候全身心投入,有時候他甚至會忘了吃飯,平日裏沒啥愛好,閑暇的功夫邀上幾個好友喝茶品畫便是他最大的愛好了。這稷王廟裏原來的圖案多是一些人物,兩邊的墻壁上充斥著一個顴骨吐出,張牙咧嘴兇惡狀的小鬼,這些小鬼通常在這種土廟裏承擔的是守衛的作用,它們有的手裏拿著法器,有的則拿著接受貢品的托盤,也有互相調笑和攀談的,每個人物的表情、個性、神態和動作都是各不相同的。

這種地方通常都是被渲染成恐怖的,所以平日裏鮮有人進去,孩子們路過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加快腳步,快點離開這是非之地。候老師擺好顏料,他已經復原好了兩幅人物,鮮艷的色彩讓墻壁上原本的斑駁頓時充滿了生命,而今晚他打算復原的則是左邊數過來的第三幅。

從經驗和已有的輪廓判斷,這應該也是一個小鬼肖像,侯老師預估可能需要三四個小時。老伴給他準備了點心,那是用玉米面放在鐵鍋上烙的菜餅。夜裏空曠的大廟散發著顏料和菜餅的香味,夾雜著的是久未開過過而彌漫的發黴味,不過他已經習慣了。

那些沒有清理幹凈的稻草裏時不時發出“嗖嗖”的聲音,侯老師知道那是老鼠,十一點多的功夫,輪廓大致已經被描了出來,接下去便是上色。放下畫筆,他覺得肚子有些餓了,打開香噴噴的布袋取出了一塊餅塞進了嘴裏,看著前兩天完工的圖案,候老師頗有些得意,這些畫當年一定是出自一個丹青高手的畫筆,無論是造型還是場景都是那麽的優美。

一邊吃他就一邊感嘆道:“真的是漂亮啊。”這時幾只膽大的老鼠從草堆裏鉆了出來,它們細長的鼻子挺得老高,貪婪的搜索著空氣的香味。候老師見狀覺得十分可愛,便掰下一點碎末丟到地上道:“吃吧,難為你們陪我一塊兒做個伴,瞧你們那小鼻子小眼的,前有齊白石畫蝦,等我忙完了我就畫鼠,你們呢就給我做個模特怎麽樣啊?”

這侯老師便是如此的一個人,吃完餅,喝口茶,剛準備落筆只聽到身後幽幽的傳來一聲“謝謝。”

這大晚上冷不丁的忽然聽到有人說話,侯老師也是心頭一驚,那頭發皮子嗖嗖地往起立啊。他是一個堅定的無神論者,一個人走夜路從未怕過,進了這稷王廟壓根都沒仔細打探過,對他來說僅僅是換了個環境作畫而已。這一下讓這心撲閃撲閃的,四周的空氣一下子就凝滯了起來,他慢慢的轉過頭,一切都是那麽的正常,幾只老鼠還有些意猶未盡的看著他。

見四周並無異常,候老師搖搖頭自言自語道:“興許是有些太投入了,怎麽年紀越大反而還越膽子小了呢。”

接下來倒也正常,不過侯老師卻發現有些不對勁了,這個不對勁並不是剛才那個小插曲,而是他做的畫上面。前面說了,這地方文革的時候遭過一次罪,不少墻壁上被塗上了打倒封建牛鬼蛇神的標語,後來這次修復的時候那些個標語就需要被清理。

原本沒有畫的地方清理起來是簡單的,只需要刷上新墻面即可,可有畫的地方那就是一種技術活了,就是剝離。用小竹片沾上水慢慢的剝離那些塗抹上的標語,盡可能的顯露出原本被遮擋的畫像,然後根據這些殘存的痕跡復原,既是個仔細活兒又是個技術活兒。

侯老師怎麽發現不對勁了呢?他發現今晚自己經手的這一層畫,也就是個小鬼,在剝離了一塊大字標時稍微用力了一點,竟然露出了另外一種顏色。從原本的殘存來看,這個小鬼當時用的應該是朱紅色,而他剛剛剝離的時候竟然發現了一點綠色,而且這綠得非常翠!

因為好奇,所以侯老師繼續又把原來的墻壁微微剝離了一點,接下來更多的翠綠色開始顯現,並且輪廓有越來越大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