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清明專題

說起這個陰宅走向呢,河圖跟我說過一件事,剛好馬上就要清明節了,順道就把這件事也給說了。

那是在1968年春,查文斌和胖子還有當時的小憶以及小白一塊兒還在野人屯接受中下貧農的再教育。清明前後正是第一茬莊家剛剛種下去的時候,主要的任務還是除草和施肥以及修築排水引水工程,當時的野人屯有三百來號人口,這裏不同於廣大的東北平原,有大面積可供開墾的良田。

野人屯是山區,土地貧瘠,地勢險惡,開墾出的一些可供種植的也多以山坡為主,種一些比較耐旱的玉米、高粱還有土豆地瓜等。初到北方的他們吃不慣面食,南方人以吃大米為主,可這裏頓頓就是玉米面窩窩頭。有的吃那還算是好的,山裏面四五月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去年儲存的糧食剛好夠一整個冬季,到了三月開始化雪了,地下的種子才剛剛發芽,趕上這波春種更是消耗體力。查文斌他們那時候都是小夥子,正在長身體,眼瞅著那缸裏的糧食越來越少,苗蘭就只能湊合著用一些野菜搭配在裏面。

胖子吧是個肉食動物,一個多月沒見葷腥就尋思著去山裏找吃的,可是苗老爹又規定,這個時節是動物們發春懷崽的時候,不允許他們去打主意。屯子裏的人都世世代代遵守著這規矩,誰也不能壞了,每天吃那些個玩意吃的連拉屎都是一股野菜味兒,心裏雖然有些不滿,可比起那些吃樹根的同胞們他們就算是不錯了。

查文斌他們那些知青分的活兒這一次主要是修一條水渠,要從遠處的山溝裏橫著打一條“之”字形的溝渠到新開出來的山坡上,那裏剛剛撒下去才出頭的玉米苗。這種活兒算是比較輕巧的,苗老爹比較照顧他們,去年秋天的時候已經放火把一整塊山給燒了出來,土地也平整過。用鋤頭挖成兩個巴掌寬,一個巴掌深的溝渠就可以了。利用一定的山體海拔差,就可以把上遊的水引到這下遊來。

大約是定了二十個工作周期,馬上就要進入東北的旱季,他們要搶在這批玉米苗被曬蔫了之前把這項工程給竣工了。

胖子力氣大,主要就是負責開溝了,查文斌和小憶則負責平整以及運土,小白那樣的女孩子就只能幹一些雜活兒,給他們送飯送水,外加扯扯地裏的野草。有一天,胖子一鋤頭下去濺起了火星,震得他虎口發顫,以為是挖到石頭了,這樣的事情比較常見,要是不大的就地給刨出來,太大的則要移位繞過去。

他扒拉了幾下,發現這塊石頭有些奇怪,上面有不少已經成了褐色的幹苔蘚,仔細嘩啦了兩下苔蘚上還刻畫著。那些字他也不認得,就喊查文斌來瞧,查文斌也不認得,幾個人覺得奇怪就繼續往下挖,這家夥才發現這東西根本不是什麽石頭,得是一塊碑。

文革那會兒跟現在不同,碑這種東西但凡是露在地面的基本逃不了被砸掉的命運,這是封建時代的象征,是孔老二們的遺留下來的精神毒品,是記載著廣大窮苦百姓被欺壓的證據。於是胖子就提議砸了它,再拖回屯子裏跟主任報告,說不定還能弄個先進當當。

小憶覺得既然是老祖宗留下來的,就還是讓它埋在地裏算了,再說這指不定是不是記載著窮苦百姓被欺壓的苦難史呢,要是那樣砸了可就是幫助封建份子消除罪惡的證據了。

而查文斌覺得這可能是一塊墓碑,這下面可能是一座古墓,提議要不胖子再往下挖挖試試看,恰逢那個年代到處都在搞平墳還地的運動,自58年開始已經陸續搞了十年。國家號召要把一批無主的舊墳從地面抹去,要把封建臭老九們占著的土地變成人民的良田。當時報紙上連篇累牘地宣傳土葬是封建迷信,如果任由這樣下去,“必然會有一天,活人的世界被死人所占去。”甚至有人提出“舊日土葬,既占用葬地,復浪費衣棺,且不衛生,而歲時祭掃,更為無窮之累。究於死者,毫無裨益,徒成助長迷信之資”,不僅土葬不文明,祭掃也被視為浪費之舉。

而這項運動直接帶來的一個後果便是幾千年來,中國人每年清明節都要去給祖先上墳,這也是一項重要的家教內容。但是自1958年之後,就再也沒有墳可以上了。甚至,清明祭祀也被視為封建迷信,燒點紙錢都成了偷偷摸摸的地下行為。

胖子那會兒聽說是個死人墳,心裏覺得有些晦氣,但是那個年代誰都有個英雄主義在心中,哪個會承認自己害怕那玩意。於是借助一股子青春熱血,他當即決定要把這裏刨個底朝天,看看坐在山頭整天看著他們勞作的地主老財到底長什麽樣。

查文斌拗不過他,只好由著胖子去,這是因為當時每個屯子裏都是有指標的。一個大隊管若幹個屯子,每個屯子裏又有若幹個生產隊,上面的運動一下來要求每個生產隊今年完成多少糧食的指標,要開墾多少畝的土地,這些都是跟他們的年底評先進息息相關的。其中有一項就是平墳,野人屯這種鳥地方本來人口就不多,留下來一些在地表的老墳過去十年裏就是排著號子等待被平的份兒,眼瞅著地表肉眼可見的都被幹掉了,就只好把目光投向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