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屋老人

15.

零點時分。

“喂,靈屋是什麽啊?”一個同學迫不及待地問道。

湖南同學揮揮手:“不要著急,講著講著你就明白了……”

之前一直沒有提到過文天村這個做靈屋的老頭子,他實在太老,走路的時候氣喘得非常厲害,仿佛下一口氣要付出極大的努力才能接上,可是他瘦弱的身子根本給不起這麽大的負載。所以給人一種馬上就要斷氣的感覺,說不定在某個晚上就魂飛魄散,魂歸西天。

這個老頭子無子無女,住在文天村一個逼仄的巷道裏。有時,我和媽媽去爺爺家要穿過那條巷道,當然也可以走另外的道而繞開那裏。如果天氣稍微潮濕一點兒,我和媽媽是不會走那條巷道的,寧可繞開行走。只有在艷陽天為了走近路偶爾才經過那裏。

因為巷道兩邊都是老屋,墻要比一般的房子高出很多。並且老屋大部分已經沒有人居住,缺少維修,墻倒瓦傾。

我和媽媽經過的時候總擔心那些歪歪斜斜的墻要倒下來,總想快快通過這條巷道。可是如果下雨,巷道裏排水不暢,稀泥很深,走快了容易摔倒。所以,我和媽媽寧可多走些路也不願意走那裏的捷徑。

那個做靈屋的老頭子就居住在那條巷道裏,除了偶爾出來砍竹子買紙張,其他時候就蝸居在家。外面經過的人只要聽見他的屋裏傳出刺啦的劈竹聲,便知道這個老頭子還活著,也可以預料到附近又有人死了。因為只有在葬禮上才能用到老頭子的傑作——靈屋。

也不知道是從哪個朝代開始流行這種葬禮方式,人死後親人總要給他燒一些東西。我聽說過其他很多地方都有貴重物品陪葬,或許這跟燒東西有異曲同工之妙。我們那裏,在出葬的那天,要給死人燒一些紙和竹子做成的房屋,讓亡者在冥間有地方住。還要給亡者燒一些金山銀山,當然金銀是很難燒化的,所以也用紙和竹子做成山的形狀,然後在紙上畫很多元寶。

靈屋以竹子為骨架,然後在外面粘上白紙,再在白紙上畫門畫窗。在燒靈屋的時候,需要一個人在旁照看,靈屋不能一燒就倒下,要先讓紙燒完骨架殼屹立在那裏,然後骨架慢慢燒盡。如果靈屋上的白紙還沒有燒盡就倒下了,這靈屋便沒有完好地送給亡者。這個責任一個要怪燒靈屋的人不會維護,二就要怪做靈屋的人功夫不到家。

所以,靈屋也不是誰都可以做的,在那時的農村,也算一門特別的手藝。

而文天村這個老頭子,在這方面尤其在行。沒有子女贍養,光靠村裏幫助一點兒是不夠的,所以他靠這個手藝掙些買油鹽的錢,也贏得每個人的尊重。

我雖知道這個人,但是根本不記得他的長相。雖然那時的我經常去爺爺家,經常經過那裏,可是見到他的機會很少。

有幾次我從爺爺家回來,爺爺要送我翻過文天村和畫眉村之間的一座山,爺爺很多次把我送到這個老人的家門口便止步。我便繼續走回家,爺爺卻轉身進了那個老人的家。我可以猜到,爺爺會跟他談些什麽方面的話題,不是談論冥間地獄,而是回憶過去他們年輕時的歲月。

除非是人家找上門來要他幫忙,爺爺一般不喜歡隨便跟某個人談論方術方面的事情。估計那個做靈屋的老頭也是如此。有時,我覺得他們那一輩的人像戲台上的配角,出場的時候盡情揮灑,退場的時候一言不發,不像我們這一代張揚。

想到他們,我就感嘆不已,覺得滄海桑田是一種殘酷。

奶奶披著夜色走到了那條古老萎縮的巷道,敲響了那個老人的門。

“篤篤篤——”敲門聲驚醒了沉睡在門內的一只土狗。

“汪汪——”土狗回應敲門聲,卻把裏屋的老頭子吵醒。

“誰呀——”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由於巷道兩邊的墻非常高,這個聲音走不出巷頭巷尾。

“是我,馬嶽雲。”奶奶不報自己的姓名,卻報出爺爺的名字。

16.

既然能聽見狗吠,證明老頭子的耳朵不會背到哪裏去,何況是在寂靜如死一般的夜裏,辨別聲音更加容易。老頭子不會不知道,這個聲音不是馬嶽雲的,況且聲音還是一個女的。

可是老頭子毫不猶豫,巍巍顛顛地走出來。奶奶聽見細碎的腳步聲從裏屋一直響到了面前。然後一陣木頭相撞摩擦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特別清脆。老頭子打開了家門後面的木栓。一張溝溝壑壑的臉浮現在奶奶面前,雖然奶奶有心理準備,但還是嚇了一跳。

漫天的星光撲進了老頭子的家裏。奶奶踩著星光走了進去。一個昏暗的角落裏有兩道寒光冒出,那是老頭子的狗。孤寡的老人,一般都會養著貓狗的,或者是養著一屋的花。在多少年後,奶奶因病去世後,爺爺卻只養著一頭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