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屋老人(第6/17頁)

“現在,你可以去將軍坡那裏幫我忙了。”爺爺望著選婆的影子,嘴又在吩咐這個年輕人了。

“你是說我?”這個年輕人搞不懂馬師傅什麽時候說的是他,什麽時候不是。他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那個後腦勺很突出,是爺爺常說的聰明人的長相。

爺爺說,我出生的時候腦袋的後腦勺也很突出,像勺大糞的“吊子”。那時的農村廁所沒有下水道,就一個大坑。大坑上架兩塊木板,人的腳可以踩在上面,然後解決一時之急。當大坑裏的糞滿了,便要用“吊子”勺糞,將大糞做肥料倒進田地裏施肥。

爺爺說我的腦袋就像那個臭不可聞的東西。

我不知道爺爺看到那個年輕人的後腦勺的時候有沒有想到還在學校守著月季花的外孫。不過,我相信那個年輕人不希望爺爺看著他的時候想起他的外孫。至少,如果是我,我是不喜歡別人看著我的時候想到他的親人。比如,紅毛鬼。

山爹還沒有變成紅毛鬼之前,看著我的時候總是有一種異樣的眼神。我知道,他是把我看成了他的同年兒子。那種可憐而愛憐的眼神,我至今還不能忘懷,雖然它使我很難受。

我不知道,紅毛鬼在受瑰道士控制的時候,是否腦袋裏還有殘留的破碎的記憶,關於他的兒子,關於跟他兒子同年的我。

那個年輕人在將軍坡看到了許許多多的紅毛鬼。一個一個,姿勢各異。

他還看到了以前在這裏沒有見過的廟。廟的前面有一座特別大的鐘。那個鐘懸在一根細細的編織毛線上。

這個鐘少說也有四五百斤重吧?這個受了爺爺囑托的年輕人想道。

可是這樣一個寺鐘居然懸在一根細細的毛線上!

鐘一動不動,似乎在等待寺廟裏的和尚來敲響它。

可是。

他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了,從來沒有聽到過寺廟的鐘聲。他小時候在這個將軍坡放過牛,從來沒有見過這裏有一座雖小卻精致的寺廟。

這個寺廟和這個鐘,仿佛雨後的春筍,一夜之間破土而出,屹立在他的面前!

還有,這麽多的紅毛鬼來自哪裏?剛看到那些做姿做態的紅毛鬼時,他差點兒嚇得轉頭就跑。可是,這些紅毛鬼用怒視的眼睛看著他,卻不靠近前來。

這裏,不是他熟悉的將軍坡。

20.

年輕人回來了,帶著一臉的驚訝。他有很多的疑惑,這些問題堵在心裏,不吐不快。

“馬師傅,將軍坡那裏……”

爺爺做了個制止的手勢,年輕人便不再說話了。爺爺慈祥地看了看年輕人,或許由於那個“吊子”腦袋,爺爺把他當成了我,像平時吩咐我一樣吩咐那個年輕人:“我還有件事需要你幫忙。我自己暫時不宜出面。”

“什麽事?只要是您吩咐的,我又能夠辦到的,我馬上就去辦。”年輕人被將軍坡的一幕震撼了,此刻滿懷欽佩地看著爺爺的眼睛,似乎爺爺的話不是從嘴裏說出來,而是從眼睛裏說出來的。由於懷病在身,爺爺的眼眶有些內陷,但是絲毫不影響他的剛毅。只有在捉鬼到最艱難的時候,爺爺的眼睛才會發出這樣的光芒。

“事情不難。你能辦到的。只需你到瑰道士那裏去一趟,說一些跟今天早上你對選婆說的差不多的話。”爺爺說。爺爺眼睛裏的剛毅傳遞到了年輕人的眼裏,他變得自信了。

“好的。”年輕人說道,“您交代吧。”

在捉鬼之前,他們之間沒有過任何交往。最多年輕人因為爺爺在方圓百裏的名聲,碰到爺爺的時候用欽佩的眼神多看爺爺兩眼,除此之外,沒有更深的交情。但是,此時的他們卻互相堅信對方,好似並肩作戰了多年的戰友。

“你去告訴瑰道士,就說選婆已經按照他吩咐的勾引住了女色鬼。為了不引起女色鬼的懷疑,選婆不好親自去告訴瑰道士,便叫你來轉告他一聲。”爺爺兩手互握,那表示他縝密的思維正在運轉。可是在平時的生活中,他是個不拘小節的人。

年輕人點了點頭。

“你還要告訴他,選婆已經從女色鬼的口裏得知,女色鬼今晚將去常山後面的將軍坡一趟。”爺爺接著說。

“將軍坡?”年輕人問道。

“是的,就在將軍坡。”爺爺幽幽地補充道,“就是山爹復活的地方,也是矮婆婆遭遇迷路神的地方。”

矮婆婆在將軍坡遭遇迷路神的事情雖然已經過去很久了,但是村裏所有人都對這件事情記憶猶新。直到我現在讀大學了,正在寫著這部記錄過去發生的事情的小說,村裏人還經常叮囑家裏的小朋友:不要隨便到將軍坡去玩,小心迷路,再熟悉的路也要看仔細了。

也許小朋友的心裏會非常的迷惑:為什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路,還要比走其他路更細心呢?當年給我講述故事的老人紛紛離世了,也許有當年還年輕現在卻垂垂老矣的人給他們慢慢解釋,將以前的歲月翻出來在嘴裏重新咀嚼,如同老牛反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