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正如山井善五郎所料,特別套房裏的男女住客正沿著長廊向坡下的蓬萊閣走去。男子已年過花甲,的確是一家公司的老板。只不過,有一點推測失誤:女子並非老板的情人,而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之所以兩人之間年齡差距顯著,是因為女子是老板的繼室。

這位老板經營著北陸地方一條小小的私人鐵路,此外,還擁有百貨公司和地產公司。他出身漁家,全憑一己之力取得了事業的成功,是當地一代風雲人物。他手中掌握著全公司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堪稱公司裏的絕對實權人物。入住名單上所寫的“村川雄爾六十二歲”,並非化名,而是如假包換的真名。同樣,名單上的“妻子英子三十六歲”,也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村川雄爾與英子其實早在前妻在世時,就有來往了。當時,英子在同一城市裏經營了一家小小的餐館。村川喜歡上了英子,有聚會時必會去她的店裏關照生意。既然老板時常光顧,手下的員工自然也成了常客。最終,那裏成了公司專用的地盤,就是這樣一個老套又常見的過程。當時,英子與一名長期關照她的地產商剛剛分手不久。

在村川與英子保持了三年這樣的關系之後,村川的妻子就罹患癌症病故了。一年後,英子關上店門,坐上了繼室的位子。那之後,已經過去五年多了。夫妻倆一年中差不多要有兩次徹底放下公司的業務,出來遊玩個三四晚。再婚後的村川雄爾相當幸福。只不過他的心臟有些虛弱,因此不能進行劇烈運動,也會盡量愛惜自己的身體。

“怎麽樣?晚飯吃點日式的行嗎?這裏食堂的西餐實在是太難吃了。再說,咱們既然來到海邊,也不能不吃點本地的海鮮啊。”

——這是山井善五郎在龜子酒店三樓走廊裏看見這對夫妻的四十分鐘之前,兩人在特別套房裏的一段對話。

“我也是這麽想的呢。我想吃點鯛魚刺身、清湯、燉鯛魚、烤蛤蜊和罐燒海螺,還有照燒海鰻。”

“嗯。好啊。這裏的海鰻味道應該也不錯吧。”

“姬路離這裏沒多遠吧?高砂出的海鰻再配上明石出的鯛魚,那可是最正宗的呢。”

“是嗎?明蝦也是這邊出的吧。”

“附近應當有養殖的吧。”

“那就再吃點明蝦刺身和鹽烤明蝦吧。”

“能吃得下那麽多嗎?”

“我得多攢點體力啊。”

“是啊。這一陣,好像‘那藥’也不太起作用了啊。”英子說著,朝丈夫輕輕地笑了一下,遞了個眼神過去。聽上去,“那藥”一詞是夫妻間的暗語。

“嗯。也可能是身體適應了。有了免疫力以後,就不太起作用了吧。”

“帶過來的還剩下不少呢。”英子用眼神朝裏面的臥室方向示意了一下。

夫妻二人此時端坐的地方,是個十疊左右的房間。這種西式的房間,夫妻倆也分不太清楚。反正,眼下暫時把這裏用作了客廳。門口的小房間和旁邊的會客室面積共有十二疊。隔壁是女性專用的客廳兼化妝間,有八疊大小。再隔壁的房間為男士專用,有八疊大小,說不上是書房還是辦公室。最裏面是間十二疊的臥房。在另外的地方,設有洗臉間和浴室。此外,還在一個特別的地方設了個小房間,似乎是廚房。或許,貴客下榻之際,需要來點洋酒之類的簡單飲食時,與其讓人一一從一樓廚房搬過來,還不如讓隨從的廚師在那裏簡單制作一下,還可以節約時間。

話說回來,這套客房裏,各個房間的設計風格都是在明治末期的質樸剛勁中加入了巴洛克式的復古華麗。沒有比巴洛克式更能體現出這幢德式建築內部莊嚴華美的風格了。柱子之間上部露出穹頂,方柱上邊的雕飾美輪美奐。臥房與會客室的天花板上是模擬圓形穹頂的繪畫,繁瑣的花紋包裹著鮮紅的玫瑰,看上去異常逼真。當中采用了巧妙的透視繪畫技法,使人仿佛置身於西歐的宮廷之內,抑或是寺院之中。

只可惜,畫面早已褪了色,地面的漆也現出橫七豎八的縫隙來。橫梁之間與柱子上端仿石像的木雕裝飾全都開裂,墻面上更是被熏得發黑。這幢建築能讓人聯想到當年風光無限之際貴客下榻時的光景,如今卻好像將傾的破敗古屋,還在一味地淒涼破敗下去。若說各個房間裏擺放的用品,不論是櫥櫃還是化妝台,包括房間裏的桌椅,樣樣都稱得上巧奪天工,仿佛西洋古董店裏陳列的玩意兒一般。

第一次進入套房時,村川雄爾從一個房間踱到另一個房間,一邊上下左右四處環顧,一邊自言自語道,要按傳統來講,這裏應當屬於古驛站上的旅館遺址一類的吧。他大概是聯想到了自己所在的城市郊外,遺留下來的那些江戶時代的老舊空屋。英子也是聽說這家酒店曾經有貴客下榻過,格調十分高雅,才提出要來這裏觀光的。她臉上現出一副出乎意料的表情環視著四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