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這家旅館裏偶爾也會有旅遊團入住,晚上也會舉行宴會,氣氛卻不像下呂溫泉那樣隆重熱烈。來的都是些鄉下的旅遊團,規模也不算大。雖然多少有些擾人,但清晨到傍晚間卻安靜得好像獨門獨院一樣。太田的神經衰弱也因此好了大半。

來到這裏已經是第五天了。太田在散步時,隨意走進了路邊一家大眾餐館。此時正是三點前後,不覺有些饑腸轆轆。

餐館外面停著一台卡車。不出所料,燈光幽暗的店內,果然有司機和副駕駛兩人在稀裏呼嚕地吃著蕎麥面。角落裏,還有一對中年男女坐在那裏對飲。女子身穿一件藍底的小紋和服,披著黑色的外褂。男子身材肥胖壯碩,棕色的和服上系著角帶。

太田跟店員點了份蕎麥面。那對男女食客從座位上站起身來。桌上擺著五六只酒壺和四個吃得狼藉的盤子。盤子裏還剩著鯉魚的冷鮮魚片和虹鱒魚的魚骨。

“多謝款待。”

女子讓男子先行一步走到店外,自己從懷中掏出一只時髦的錢包來。她頭發燙著波浪,臉蛋塗得雪白。一張長臉兒,看上去四十五六歲的模樣,眼睛細細長長,畫著濃濃的眉毛,下唇微微突出。

“不用了,老板娘。下次再說吧。”店裏的主婦笑容可掬地說道。

“不了,這次您一定要拿著。”

被喊作老板娘的女子滿面春風,堅持向店裏的主婦付了款。女子眉眼間流露出無限的風情。接著,她急急忙忙出了門,追上男子。

“谷湯老板娘還是那副老樣子啊。”運木材的卡車司機剛才還把頭埋在蕎麥面碗裏,此刻,他擡起那張胡子拉碴的臉,沖主婦說道。

主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剛才那個男的,就是櫻中軒京丸吧?他們那種關系,得有三年多了吧。”

餐館裏的主婦輕輕地點了點頭。或許是因為意識到,坐在那裏的太田是外來的溫泉客。

“大白天就在這種地方大搖大擺地對飲,這兩個人可真是膽大包天啊。難不成是因為,在自家旅館裏喝酒太沒意思了?”

“……”

“接下來,這是要去下呂那邊快活了吧。這倆人去泡外面的溫泉,肯定會到那些高档酒店裏開房了。不過呢,老板娘有的是錢,京丸那家夥就偷著樂吧。”

不論他怎麽調侃,主婦都只是笑而不語。這家店離谷湯旅館僅有五十米之遙。

卡車在外面發動引擎,車身發出的轟鳴聲震動了整棟房子。卡車開走了。太田也走出店外。那對男女的身影自然早已不見。他心下暗想,這下可聽到了一些不得了的話啊。

“被您聽到了也無所謂啊。”

晚餐時,安子坐在食案對面,低頭笑道。她身材嬌小,面頰紅潤,日落之後會略施脂粉,換上和服。按安子自己的話說,宴會上的客人和旅館的住客裏也不乏追求她的人。

“那個穿和服系角帶的男人,是個浪曲師,叫櫻中軒京丸。四年前一直隨曲藝團在鄉下巡回演出。聽說,他來高山時碰到去那裏遊玩的谷湯老板娘,兩個人共度了一夜春宵。之後京丸離開曲藝團自立了門戶,在下呂的旅館裏巡回表演。他還會彈三味線,可以自彈自唱呢。”

“就依靠這個生活嗎?”

太田眼前浮現出大眾餐館裏看到的那個肥碩的浪曲師的面孔。

“靠這玩意兒哪能生活得下去啊。京丸還在小坂跟下呂之間一處叫上呂的地方租了房子,據說房租和生活費都是谷湯老板娘出的呢。聽人說,京丸拿表演賺來的錢去吃喝嫖賭,經常為了這事跟老板娘大吵大鬧。不過呢,每次都是爭風吃醋,回頭準和好。這老板娘對京丸可是著了魔了。”

太田心想,自己在大眾餐館裏撞見兩人在一起的情形,印證了安子所說的話。

“這種關系居然能保持三年多啊。真是讓人大跌眼鏡……那谷湯老板對老板娘的行為就完全沒有察覺嗎?”太田問出了這句難以啟齒的話。

“老板早就發現了。這個樺原溫泉裏,老板娘跟京丸的關系可是盡人皆知啊。可老板就是裝著毫不知情。”

太田眼前又浮現出那個穿著雨衣從山林裏出來的男子在眼前走過的一幕。

“為什麽老板不去責怪老板娘這麽不檢點的行為呢?”

“那是因為老板對老板娘著了魔啊。他大概是想,與其惹怒她,讓她跑掉,還不如閉眼佯裝不知吧。老板人就是這麽忠厚老實。”

“可是……唉,原來是這樣啊。”

“是的啊。他對老板娘著了魔了,什麽話都不敢說。”

“這麽說的話,我與這位老板娘雖是初次謀面,也覺得她長得頗有些風情啊。”

“你們男人可能都那麽覺得吧。我們女人卻是一看便知。之前,她可是在木曾福島一家餐館裏做過女招待的,自然跟一般人不一樣,也算是個老手了。八年前,谷湯原來的老板娘過世後,旅館需要人打理,就是這位榮子進門做了老板的繼室。老板對她,那可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