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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傍晚為止,今天的湖上搜索就要結束了——站在岸邊的人群裏,傳來了議論聲。

實際上,眼下湖面上的救生艇和小船看起來只是在義務性地巡邏。

“這種時候,應當讓潛水員潛到湖底去找才對啊。就算沒有潛水員,至少也得找海女才行啊。”

聽到太田這樣說,岡垣不由得一愣。

“岡垣先生,說到這裏,我想起一件事來,想向你請教一下。當然了,選擇這種時候問你,可能有些不合時宜。請問,你老家那裏有海女嗎?”

“……”岡垣一時語塞。

“這是我上次來這裏時想到的,就是第一次遇到素風老師跟你的時候。當時,剛好有一只翠鳥飛落到湖面上,用長長的鳥嘴叼起小沙丁魚還是什麽小魚飛走了。那一瞬,看起來就像翠鳥鉆進了湖水一樣,你是不是脫口喊出了,翠鳥‘貓’進去了?”

“啊,說不定那麽說過。”岡垣低聲答道。

“把‘鉆’說成‘貓’,很是少見啊。我問過紅葉屋的安子,確認了這個詞不是本地的方言。我是教國文的老師,知道《萬葉集》大伴家持的和歌裏曾經有過這樣的說法。那是家持任越中守一職時,去能登的珠洲那裏巡視,看到海人後,吟詠出的一首和歌。內容是,‘……珠洲海人貓入海中,采擷貝珠奉予神明’。這首和歌的注解書裏說,‘貓入海中’就是‘鉆進海中’的意思。即便現在,能登舳倉島那裏的潛水海女還把‘鉆’說成是‘貓’呢。”

“……”

“我聽到你說‘翠鳥“貓”進去了’時,就立刻想起了這本注解書裏的解釋。哈哈,岡垣先生的老家原來是個有海女生長的地方啊。”

岡垣依舊沉默不語,雙眼望著湖面上正準備向岸邊撤回來的船只。

“後來,我又聽安子跟我講起這個湖上有奇怪的鳥叫聲。淩晨時分偶爾會聽到啾的一聲淒厲的鳥叫。而且,從秋末到初春季節還聽不見。也就是說,在湖水冰冷的冬季期間不會鳴叫。起初,我還以為是某種候鳥。後來我意識到這種啾的叫聲跟潛水海女的口哨聲非常相似。我曾經在伊勢的英虞灣看過海女表演,她們從水中浮上來呼吸的時候,就會發出這種口哨般的聲音。跟我們吹的口哨不同,是一種更淒厲、更沉重的音調。”

“……”

“因此,我就想到了阿元。據說她是輪島人。我問過安子,她說阿元也會把‘鉆’說成是‘貓’。而且,輪島市內有個海士町,住著舳倉島的海女們。這件事在我剛才說的《萬葉集》注解書裏也曾經提到過。阿元,正是一名海女。據說,在她們那個地方,海女們到了十三四歲時,就會跟著母親潛入海裏,邊嬉戲邊學習。聽說,谷湯旅館的少東家勇作是在富山的餐館裏跟阿元開始交往的,阿元那個時候應該已經到富山去打工了吧。海士町的姑娘們到了一定年紀,就會到地方上的城市去打工,了解一下世事人情。這一點,你應該非常熟悉吧。你也是輪島出生的吧?”

“不。我不是輪島人,我是九州人,福岡縣的。”

“福岡縣?”

“太田先生您看過的《萬葉集》注解書裏,是不是寫著潛水海女的發祥地是福岡縣宗像郡鐘崎?”

“這麽說的話……”

“我就是鐘崎那裏的人。我的姑母和表姐妹都是海女。那裏也把‘鉆’叫作‘貓’。岡垣這個姓氏,在鐘崎的鄰村裏也存在。”

這一次,輪到太田沉默不語了。他在給自己的香煙點火之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岡垣先生,你應該一早就知道阿元以前是個海女了吧?”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但後來聽到阿元說話時,我就發現了。因為她會用一些海女之間通用的漁村用語。我想,應該是來自鐘崎的海女方言吧。”岡垣終於點了點頭。

“岡垣先生,你對同樣生長環境裏走出來的阿元備感親切。而這份親切又漸漸演變成了同情。這份同情……”

太田嘴裏慢慢地吐出了煙圈。

“就產生於看到阿元被素風像使喚丫頭一樣呼來喝去的時候。老師那種身體,總是會不斷地失禁。阿元要像照顧嬰兒一樣,不停地給他更換尿布。近些年來,即便是親生女兒也做不到這些,連自己的老婆都會萬分嫌惡的。可阿元卻要每天幹著這樣的臟活,無微不至地照料他。我看到的只是偶爾的一次兩次,應該還有很多辛苦的活計。你常去素風的屋子裏走動,耳聞目睹到的應該更多吧。”

“……”

“再加上,素風對阿元頤指氣使的態度,成天大呼小叫,吹胡子瞪眼,實在讓人看不下去。阿元每天當牛做馬被他使喚著。從阿元來講,照料素風老師本是受自己愛慕的勇作所托,等於是為勇作奉獻,所以她一直忍辱負重。而當你看到素風如此傲慢無禮時,對阿元的無限同情,又演變成了義憤填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