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白紙人和鼠友(第2/2頁)

老鼠聽了他說話,雙目炯炯閃爍,若有所思,反身離去。天黑的時候,老鼠叼回來一枚銀元放在胡國華枕邊,胡國華驚喜交加,連夜就進城買了一塊福壽膏,回來後就燈下點燒了,大肆吞吐,和老鼠一起痛快淋漓地吸了個飽。

第二天老鼠又叼來三枚銀元,胡國華樂得簡直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想起以前念私塾時學的一個典故,就對老鼠說:“知管仲者,鮑叔牙是也。君知我貧寒而厚施於我,真是我的知己啊,如不嫌棄,咱們就結為金蘭兄弟。”從此與這只老鼠稱兄道弟,呼其為“鼠兄”,飲食與共,一起抽大煙,還在床上給它用棉絮擺了個窩,讓老鼠也睡在床上。

人鼠相安,不亞於莫逆之交,老鼠每天都出去叼回來銀元,少則一二枚,多則三五枚,從此胡國華衣食無憂。多年以後我的祖父回憶起來,總說這段日子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就這麽過了多半年,胡國華漸漸富裕了起來,但不是有這麽句話嗎,發財遇好友,倒黴碰小人,也該著胡國華是窮命,他就被一個小人給盯上了。

村裏有個無賴叫王二杠子,他和胡國華不一樣,胡國華至少曾經富裕過,怎麽說也當過二十多年的“胡大少爺”,王二杠子就沒那麽好的命了,從他家祖上八輩算起,都沒穿過一條不露腚的褲子。他看胡國華家業敗了,幸災樂禍,有事沒事地就對胡國華打罵侮辱,欺負欺負當年的胡大少爺,給自己心裏找點平衡。

最近王二杠子覺得很奇怪,胡國華這窮小子也沒做什麽營生,家裏能典當的都典當了,他家親戚也死得差不多了,怎麽天天在家抽大煙?他這買煙土的錢都是從哪來的?說不定這小子做了賊。我不如悄悄地盯著他,等他偷東西的時候抓了他扭送到官府,換幾塊大洋的賞錢也好。

可是盯了一段時間,發現胡國華除了偶爾進城買些糧食和煙土之外,基本上是足不出戶,也從不跟任何人來往。越是不知道他的錢是怎麽來的,王二杠子就越是心癢。

有天胡國華出去買吃的東西,王二杠子趁機翻墻頭進了他家,翻箱倒櫃地想找找胡國華究竟有什麽秘密。突然發現床上有只大老鼠正在睡覺,王二杠子順手把老鼠抓起來扔到爐子上正在燒的一壺水裏,然後把壺蓋壓上,心想等胡國華回家喝水,我在旁邊看個樂子。

還沒等王二杠子出去,胡國華就回來了,正好把他堵到屋裏。胡國華一看壺裏的大老鼠已經給活活燙死了,頓時紅了眼睛,抄起菜刀就砍,王二杠子被砍了十幾刀。好在胡國華是個大煙鬼,手上無力,王二杠子雖然中了不少刀,卻沒受致命傷,他全身是血地逃到保安隊求救,保安隊的隊長是當地一個軍閥的親戚,當時正在請這個軍閥喝酒,隊長一看這還了得,光天化日之下就持刀行兇,沒有王法了嗎?趕緊命幾個手下把胡國華五花大綁地捆了來。

胡國華被押到堂前,保安隊長厲聲喝問,為何持刀行兇要殺王二杠子?

胡國華淚流滿面,抽泣著述說了事情的始末,最後哀嘆著說:“想我當初困苦欲死,沒有這只老鼠我就活不到今日,不料我一時疏忽竟令鼠兄喪命,它雖非我所殺,卻因我而死。九泉之下負此良友,情何以堪?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既然砍傷了王二杠子,該殺該罰都聽憑發落,只求長官容我回家安葬了我的鼠兄,就是死也瞑目了。”

還沒等保安隊長發話,旁邊那個軍閥就感嘆不已地對胡國華說道:“他奶奶的,不忘恩是仁,不負心是義,對老鼠尚且如此,何況對人呢?我念你仁義,又看你無依無靠,日後就隨我從軍做個副官吧。”

槍杆子就是政權,亂世之中,帶兵的人說的話就是王法。軍閥頭子吩咐手下,把那個王二杠子用鞭子抽一頓給胡國華出氣,又放了胡國華回家安葬老鼠。胡國華用木盒盛殮了老鼠的屍體,挖個坑埋了,哭了半日,就去投奔了那個軍閥頭子。

常言說得好:餓時吃糠甜如蜜,飽時吃蜜都不甜。人到了窮苦潦倒之時,別人就是給他一碗粥、一塊餅也會感恩戴德,何況老鼠送給胡國華那麽多的錢財。當然老鼠的錢也都是偷來的,聖人說渴死不飲盜泉之水,不過那是至聖至賢之人的品德標準,古人尚且難以做到,何況胡國華這樣的庸人呢?以前聽說在房中吸煙,時間久了屋內的蒼蠅老鼠也會上癮,此言非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