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犬不八年、雞無六載

那老者不願誤了時辰,便命他兒子即刻動手宰雞,他這兒子是三十多歲的一條蠢漢,左手從後掐住大公雞的雙翅,將生銹的菜刀拎在另一只手中。宰雞的法子不外乎“一抹一斬”,把刀刃拖在雞頸上一勒,割斷血脈氣管,待雞血流盡,這雞便會氣絕而亡;一斬則是一菜刀砍下去,斬落雞頭,但公雞一類的禽屬,猛性最足,雞頭掉落之後。無頭雞身仍會因體內神經尚未徹底死亡而亂飛亂跳,其情形且得十分恐飾血腥。

但山民鄉農之家,宰雞殺鵝的勾當最是尋常不過,看那老者兒子的架勢,他是打算采用斬雞頭的法子。鷓鴣哨同陳瞎子對望了一眼,他們二人要取這山民家中的一只雞禽,原本不費吹灰之力,即便不是強取豪奪,只消拍出一條金燦燦的“大黃魚”來,也不愁買不下來。可是紮樓墨師哪該有什麽金條,如此一來,難免會暴露身份,如今只好見機行事,起身走上前去,阻攔那山民宰雞。

這二人都是綠林中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首領。非是小可的賊寇響馬,雖然做了紮樓墨師的裝扮,但舉手擡足之中仍是掩蓋不住虎步龍行,隨口說出話來,也自有一股隱隱的威懾氣度。

那一對山民父子兩次三番被他們攔了,宰不得公雞,雖是惱火,但聽他們說話舉止軒昂不俗,卻也不敢輕易發怒,只有一番埋怨是少不了的:“這夥紮樓墨師好不識趣,我自己家裏一米一水喂養大的雞禽,想殺便殺,想留便留,再怎麽收拾,也都是咱自家的書,便是天王老子也管不到這些……”

陳瞎子見鷓鴣哨執意要買這雞,心中已然明白了八九分。公雞乃是蜈蚣的死敵克星,而且此雞神俊不凡,料來古墓裏那成精的六翅大蜈蚣也要怵它三分,能得此物,大事定矣,此時要做的,只是連蒙帶唬拐了這只雞去。

他眼珠子一轉,計上心來,對那老者嘿嘿一笑,抱拳通:“接連攪了貴宅正事,還望貴翁恕罪。我等兄妹三人,原非親生,都是學藝時在師門中認下的師兄師妹,結伴在一處走山串寨相依為奮。憑著一身紮樓手藝為生,逢此亂世,卻始終不離不棄,有一口清水,要分三份來喝,得一塊幹糧,也要掰成三瓣同吃。只因為當年在祖師爺神位前斬過雞頭、燒過黃紙,做出了一番拜把子結同心的舉動出來,雖不敢自比桃園,但那一套盟誓至今言猶在耳,皇天後土、神人共鑒,曾對雞盟誓,若有絲毫的違背,下場定如那被斬的雞頭,所以我兄妹三人許了個大願,終身不食雞肉,也見不得別個家裏宰雞,見了就必使錢贖得那雞活命。”

陳瞎子胡言捏造了一些根由出來,隨後又使出慣常的伎倆,說此雞羽分五彩,目如朗星,絕非常物,殺之實屬不祥,輕到招災惹禍,重則主家會人丁缺失,要遭“刀兵劫”。那墨師木工,自古以來便有魯班的秘術,擅能相宅厭勝①,也多會下陣符擺諸門。據說有家人本來富足,可搬了新宅之後,家境一落千丈,幸得高人指點,始知建造宅子的時候,克扣了木工銀錢,被墨師在家中下了壓勝之術,結果拆開墻基房柱,果不其然,四柱之下,那分別藏著一輛拉滿銅錢的馬車,全是硬紙紮成,四城馬車的方向分別指向四方,好像是載著錢往宅外而去。這就是木匠暗中下的陣符,被識破之後,主家也沒毀去這四輛紙馬車,而是把它們掉轉了車頭,由外而內向家裏運財,此後果然財源滾滾。

這雖只是個民間傳說,但可以說明墨師的方術自古已有,所以老百姓對紮樓墨師通曉異術之說,從無半點懷疑。瞎子借此危言聳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並把他們師兄妹當年對雞盟誓之事說出,說來說去,歸根到底也只有一個目的,就是務必要討了這只不像凡物的大公雞去。

陳瞎子胸中廣博,高談闊論,盡中機宜,正是富貴隨口定,吉兇趁心生,只盼把那老者的心思給說活了。可誰知那老頭好似鐵石心腸,根本不吃他這一套,搖頭對他們說道:“墨師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若把這只雄雞給了你們,實是讓你們惹禍上身,這不積陰德的事情,豈肯輕易為之?此雞非雞,乃是妖物,你們這些後生,難道沒聽過犬不八年、雞無六載之理?”

陳瞎子和鷓鴣哨先前都沒想到這些舊時民俗,此時聞言恍然大悟,暗道一聲:“啊也,竟然是為此事宰雞!”原來那老者是金宅雷壇的門下,湘西山區有胡、金兩大雷壇,都是名聲很響的道門。這些道門裏有道人也有方士,擅使辰州符,幾百年來專做些趕屍送水、解蠱驅毒之類的營生。近些年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道門裏的氣象也早已經沒落得今非昔比了,像老頭這樣流落在人煙稀少的深山裏度日者為數不少,這老頭雖然不是金宅雷壇中的大人物,但也通些方技之道,他最信《易妖》之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