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捷報

天順元年[4](也就是景泰八年)二月二十六日早上,風和日麗,宛平縣後衙院裏的幾棵玉蘭已是滿樹繁花。楊繼宗在後堂裏同舅舅、舅母聊天,幾個人卻都有些心不在焉。因為今天正是禮部發榜之日,楊繼宗此前參加會試的一番辛苦到底有何結果,就要看今日了。

按道理,此次春闈的中試榜會第一時間張貼在禮部門外,如果心急應該到那裏去看。但因多年來的陋習,在榜單確定之後貼出之前,早已有人得到準信,立刻飛馬去報,以圖打賞——雖然京城每三年才有春闈、秋闈兩次重大科考,卻已經儼然形成了一個專門行業,就叫作“報錄的”。

因這些報錄的速度極快,又很少出差錯,因此楊繼宗雖然一早就讓楊二去禮部等著發榜,自己卻樂得在家裏等消息。舅舅和舅母雖然面上平靜,心中卻也頗為緊張,只有一搭沒一搭扯些閑話。

正等著,消息就來了。就聽前衙那邊忽然炸響了一個巨大的爆竹,緊接著又響起了一掛鞭,方天保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後衙,一面叫著:“中了,楊公子中了!”

跟在方天保後面的是三個報錄的,背上都插著一面小旗,上面寫著“捷報”二字。三個人知道正主就在這裏,連忙跪在堂前大聲報:“捷報!楊大佬爺諱繼宗,高中會試第三十五名。老爺今日高中,將來必是宰相根苗。”

黃知縣心中這才一塊石頭落地,高興得合不攏嘴,親自拿出十兩銀子犒賞報錄的三人。因這第一報是安人心的,因此領賞最多。三人還要去接新生意,在這裏也不啰唆,磕頭謝賞流水去了。

不多時又來了第二撥,他們比不上前一撥人的速度,只能以熱鬧見長。這次來的有十幾個人,身上帶著鑼鼓響器,全套吹打,也是先跪地報了喜,而後就叮叮咚咚奏起樂來,又在院裏放花放炮,又是扭著秧歌唱喜詞。黃知縣見鬧得差不多了,也賞了他們十兩銀子。

這夥報錄的卻似意猶未盡,那個領頭的似原本認得方天保,湊到他身邊嘀咕了幾句。方天保笑著點了點頭,才到黃知縣和楊繼宗面前說:“啟稟太爺,這夥報錄的說,京城裏還有個鄉規,但凡會試得中,他們都得去到得中老爺的住所拆門下窗,砸桌毀凳,這名堂叫作‘改換門庭’,為圖一個吉利。可今日貢士出在咱們縣衙門裏,他們不知道當不當砸,不敢造次。”

黃知縣問:“平常不論住在哪裏都要砸嗎?”

“聽說是都得砸,即便是住旅店的,也要先砸了,以後再包賠,店家更高興。”

黃知縣笑道:“既然是鄉規,我做官的豈能不遵。就讓他們砸吧。但只可到西院去砸繼宗的住處,別的地方不能動。”

因會試中試是科考中最難的,三年才有一次機會,這次參加會試的各地舉子共有三千多人,最後取中的卻只有三百人。這會試又是最為重要的,依大明舊制,中榜者過幾日去參加殿試不會再有人落第,最差的也是個三甲進士,並從此進入宦途。因此,一中會試,便如鯉魚躍龍門,說是改換門庭並不為過。

一夥報錄的高高興興隨著楊繼宗來到西跨院,方天保也跟了過來,一面說:“意思意思就行了,更不許私自往外順東西走!”

那些人雖不敢十分放肆,卻也輕車熟路,進得屋來嘁裏喀嚓,把門窗桌椅全都打得稀爛,只沒有損壞楊繼宗的私人物件。風卷殘雲之後,楊繼宗又賞了三兩銀子,那些報錄的才自去了。

楊繼宗望著屋裏的一片狼藉,對方天保苦笑道:“這裏可真是沒法住了。”又見有一冊書落在地上,上前撿了起來。

書中卻還夾著一樣東西,是個巴掌大的烏金紙紫蝴蝶,才想起,這還是上月初四在白雲觀逛廟會的時候,雲瑛買了讓他戴的鬧嚷嚷。看著手中這個紫蝴蝶,楊繼宗心中突然有些黯然。

自從那天親眼見到太上皇復辟之後,雖然只過了一個多月,楊繼宗所識眾人卻大都經歷了一番天翻地覆的變遷。

太上皇復辟的當日,就宣布廢景泰帝為郕王,改元景泰八年為天順元年。年號變了,朝廷格局更是大變,內閣六部的主官在旬月之間幾乎都被撤換。正如於謙所料想的,於謙本人及大學士王文在政變當日即被逮捕,只過了五天就以莫須有的罪名被殺害。

正月二十二日天順帝旨:

於謙、王文結同內賊王誠、舒良、張永、王勤等構成邪謀,逢迎景泰,纂位易儲,依阿從諛,廢黜正後,內外朋奸,紊亂朝政,擅奪兵權,將軍國大事都弄壞了。近因祁鈺有疾,不能臨朝視政,這廝每(們)自知罪惡深重,恐朕不容,因共謀為不軌,糾合心腹都督範廣等,要將總兵官等擒殺,迎立外藩,以樹私恩,動搖宗社。其一般奸臣黨陳循、蕭镃、項文曜、江淵、俞士悅、王偉、古鏞、丁澄、商輅,亦各密知前謀,不行發舉。及朕復位,這廝每奸謀節次敗露。已將於謙、王文、王誠、舒良、張永、王勤處以極刑,籍沒家產,成丁男子俱發充軍。仍將其余奸黨陳循等發口外永遠軍役及原籍為民了。論這廝每圖危宗社的情理,窮兇極惡,本當滅族。如今上天好生之德,都從輕處治了。今後內外的官,務要竭力盡忠,奉公守法,以保身家,不許似這廝每朋奸亂政。違了,必誅不饒。恁都察院便出榜,曉諭多人知道。欽此。[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