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世人

鐘燦富走了以後,船艙門口的全叔竟然開始對長衫男人邱守雄施救。他們畢竟是生活在海邊的,又長期在外廝混,救落水的人還是有一套的。他先把頭放在邱守雄胸部聽了聽,又拿手試了試鼻口,然後雙手按在邱守雄的小腹上,慢慢加大了力道,沒過多久邱守雄猛地挺起來,張口噴出一股十分腥臭的黑水,跟著又躺下了。

船艙門口的旁邊,黑皮蔡還用力攥著邱守雄女人陳水妹的手臂:“你不能過去,救人的時候最害怕的就是女人的陰氣,你的陰氣一沖,他身上那點陽氣立刻就散了,恐怕就再也活不過來了。”

聽了黑皮蔡的順口胡謅,陳水妹嚇得面色青白,搖搖晃晃地任由黑皮蔡把她拉到角落裏嘀咕去了。我心中著急,心說要壞事,卻被阿惠拉住了。

全叔又按了幾下,邱守雄坐起來又吐了一大攤散發出惡臭味道的黑水,終於睜開了茫然的眼睛。

“我這是在哪兒?”邱守雄用長衫袖子擦擦嘴邊的水,好像是察覺到有臭味,拿起袖子聞了一下。

全叔故作豪爽地把西洋襯衫下擺往後一撩,把手插進褲子口袋裏哈哈大笑:“兄弟,你剛才掉進海裏去了,快謝謝我吧,要不是我剛才當機立斷跳下水去救你,現在你恐怕早就見龍王爺去了。”

邱守雄虛弱地擺著頭:“是你救了我?剛才我好像昏過去什麽都不記得了,我記得我在舢板船上的啊,怎麽會掉到海裏去?”

“你的眼睛長在屁股後面,能看清楚個鬼啊。”全叔一巴掌拍在邱守雄的肩膀上,“兄弟,人幫人,人擡人,我好歹救了你的命,你也不用重謝啦,給三五塊大洋意思意思就算啦。”

“大洋?”邱守雄伸手摸向腰間,忽然叫起來,“大洋呢,我的大洋呢?”

“我就說過你愛犯糊塗,果然沒錯!”全叔蹲在邱守雄身邊,“兄弟,知道是誰把你推下去的嗎?你看那邊,和穿著紅旗袍的那個騷娘兒們在一起的,那個小白臉,就是他把你推下海的。你的大洋就在他身上,他趁你昏迷的時候從你身上順過去的。”

邱守雄向我看過來,眼神裏充滿怨毒。我一下閃過一個念頭,心說糟糕,下意識就摸我放著大洋的口袋。

那邊陳水妹和黑皮蔡從側邊的角落從艙門口朝我們走了回來,陳水妹一臉驚恐,跟在黑皮蔡身後,一只手緊緊地揪住黑皮蔡襯衫分衩的後襟,生怕黑皮蔡丟下她不管似的。我和阿惠對視一眼——不知道黑皮蔡用了什麽厲害的仙人黨手段,居然幾句話的工夫,就騙得那個女人死心塌地了。我吃驚之余忽然想到,如果當時沒有我的提醒,阿惠說不定就是現在的陳水妹那樣了。

全叔這時也不跟邱守雄說話了,迎了上去對黑皮蔡笑說:“阿蔡,你來得可正好,這個人已經被我救醒了。”

奇怪的是,陳水妹聽說她先生醒了,卻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依舊拉著黑皮蔡的衣服不撒手。黑皮蔡皮笑肉不笑地把陳水妹往前一推,邱守雄一見她,頓時數落起來:“水妹,你跑到哪兒去了?剛才我被人推到海裏去,要不是這位大哥救了我,我肯定就死了——咦,水妹,你怎麽了?你怎麽不回答我?”

陳水妹不大對頭,她的身形很僵硬,眼神也十分呆滯,本來還算清秀的臉板得像木頭,對邱守雄的問話置若罔聞。

“水妹,你怎麽了?”邱守雄掙紮著站起來,伸手想捉住他太太的手腕。陳水妹突然爆發出一聲慘叫,拽著黑皮蔡的衣服往後倒退了幾步,兩只手生硬地亂舞著:“別碰我,別碰我,我不認識你!”

“水妹,我是你的先生守雄啊,我是邱守雄啊!你怎麽不認識我了?”邱守雄驚呆了。

“先生?守雄?”陳水妹眼神直直的,冷冷地道,“你胡說,我不認識你,我沒有先生!”

“水妹……”邱守雄還想去牽陳水妹的手,這時陳水妹又發出了可怕的尖叫聲,伸手抓向邱守雄的臉,幸虧全叔把他往旁邊推了推,否則肯定被抓出血。

“這,我醒來怎麽就這樣了……這到底是出了什麽事?”邱守雄接受不了這個事實,失聲大叫起來。

全叔在邊上陰森森地說:“你真傻還是假傻啊,你難道還看不出?你的太太是被拍花子下了迷藥啦!”

冷不防我心裏一陣發寒,對即將發生的事有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全叔和黑皮蔡他們又在搞什麽陰謀詭計,他們要算計什麽?沖著我們來的嗎?阿惠抓著我手臂的手也緊縮了一下,她的面色在這昏暗的船艙裏,已經從原本的嬌艷變為青白失神,看來她也預知到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