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槍打肖長安(下)(第6/7頁)

費二奶奶說:“別廢話,人又沒死,我哭什麽?”

費通在棺材裏急了:“誰說我沒死?崔道爺可說了,得按真死了來,你千萬別給我說漏了!”

“大了”一指費通:“死了還說話,閉嘴!”給他嘴裏塞了一枚壓口錢,費通舌頭一涼,不敢再言語了。傳說死人嘴裏含的這枚老錢可有用,到了陰間過冥河得坐船,這錢是給擺渡的鬼差的,否則渡不了河,子孫後輩也不得安生。眾人手忙腳亂走完了過場,其余的一切從簡,紙人紙馬、香蠟火盆都不用,門口也不貼門條,裝殮入棺立即發引。杠房的夥計扣上大蓋,可不能蓋嚴實了,給費通留了一道縫兒,否則憋死在裏邊,假戲可就做成真的了。也甭什麽四十八杠、六十四杠了,過來八個膀大腰圓的杠夫,豎三道、橫兩道,用大皮條子捆住棺材,搭上穿心杠子,擡起來直奔義莊。邊走邊搖頭苦笑,幹這個行當也有年頭了,給活人出殯可是開天辟地頭一遭。

費通想得周全,為了有個防備,棺材就擱在蓄水池警察所後頭的義莊。雖說這個義莊年久破敗,無人看更巡夜,但是相距警察所不遠,萬一崔老道這招兒不靈,他還有個退身步。

“大了”打著響尺在頭前開路,費二奶奶跟在後頭,肩扛引魂幡,懷抱五谷雜糧罐,這些東西杠房的不沾手,費通又沒個一兒半女,只能讓費二奶奶來拿。八個杠夫擡上棺材,邁門檻兒,下台階,出了費通家的院門,陰陽先生和幾個夥計殿後。一行人悄沒聲兒地順胡同往外走,可把周圍的鄰居嚇壞了。有幾位嬸子大娘的眼窩兒淺,哭天抹淚地追上來問:“他二嫂子,這是什麽時候的事啊?老街舊鄰的怎麽也不知會一聲?讓我們給您老幫幫忙也好呀!”

費二奶奶不知如何回應,怎麽說好呢?說是真的,明天費通一回來準得嚇死倆;說是假的,豈不成吃飽了撐的?隨口支吾了兩句,把頭一低,催促“大了”趕緊走。留下一群街坊鄰居站在胡同口犯糊塗,這費二爺到底怎麽死的?怎麽這麽快就出殯了?怎麽燒紙、搭棚、念經、送路、辭靈全免了?莫不是費二奶奶謀害親夫?

“大了”領著眾人撒了一路紙錢,將棺材擡入河龍廟義莊,撤去捆棺的皮繩。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打發走一幹人等,費二奶奶也回了家。費通一個人躺在棺材裏,懷裏抱著裝黑豆的陶土壇子,雖說下邊鋸末鋪得松松軟軟挺舒服,蓋了棉被也不冷,可一想到這是死人躺得棺材,況且又擺在義莊之中,四周圍孤魂怨鬼成群,便覺得汗毛直豎,心裏頭七上八下不住地打鼓,身上的雞皮疙瘩起了一層又一層。可是發昏當不了死,該來的終究得來。夜至三更,但聽義莊門口刮起一陣陰風,破門左右分開,陣陣窸窸窣窣的聲響由遠而近,緊接著,一條血紅的蛇芯從棺蓋下伸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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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通抱住壇子,將頭縮進被子,想起崔老道的叮囑,就哆哆嗦嗦往外揀黑豆。只聽蛇鱗蹭著棺材板子,“刺啦刺啦”的聲響不絕於耳,一邊蹭還一邊順著棺材縫往裏吹氣。棺材裏本來陰氣就重,再加上一股子腥臭湧入,更覺陰森。費通遍體生寒,從裏到外涼透了,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又夾緊了兩條腿,生怕一口氣提不住嚇尿了褲子。

您還別說,崔老道的這法子真靈,白蛇的道行雖然不淺,卻進不了棺材。因為棺材兩頭一黑一白兩個紙人稱為“封棺靈童”,專門給死人守棺材,以免讓墳地裏的鬼狐占去。費通見白蛇進不來,這才稍微松了口氣,尋思躲到雞鳴天亮,就再也不會被它糾纏,自以為有恃無恐,一直提到嗓子眼兒的心也放下了,從被子中探出頭來說:“大仙,我知道你修煉這麽多年不容易,可我也是好死不如賴活著,別怪我心狠。要恨你就恨崔老道,主意全是他出的。他常年在南門口擺攤兒算卦,身穿道袍,一腦袋長毛,還瘸了一條腿,擱人堆兒裏你一眼就能認出來。在南門口找不見沒關系,他家住得也不遠,南小道子胡同有個大雜院,他們家是那間朝東的屋子……”

片兒湯話不夠他說的,白蛇可真急了,甩起蛇頭一下接一下狠狠拍打棺蓋,恨不得把棺材砸爛,把費通生吞活剝了。費通擔心棺蓋裂開,嚇得再也不敢吱聲,繼續一顆一顆往外揀黑豆。白蛇費了半天勁兒也進不了棺材,竟在外邊悲悲切切地哭上了,聲音還真如同個女人。費通聽得真切,心中暗罵:“你他媽趁早打住吧,二爺我今兒個是吃了秤砣鐵了心,死也不從這棺材裏出去!”

如此僵持了許久,費通聽得義莊中的聲響已絕,外邊傳來雞鳴之聲,壇子中的黑豆也見了底。他抹了抹頭上的冷汗,心說:“這可行了,好歹躲過了這一劫,估摸著天馬上就亮,白蛇是不是已經走了?”棺材裏頭再舒服,他也不想躺了,托住棺蓋往旁邊挪,剛挪開一尺寬,濕答答的蛇芯子就舔到了他的額頂。窩囊廢大吃一驚,忙把棺蓋合攏,口中不住咒罵:“天殺的長蟲,敢裝雞叫誆你費二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