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槍打肖長安(下)(第5/7頁)

按崔老道的吩咐,費通又在蓄水池警察所躲了一夜。早上回家告訴費二奶奶,快去桅廠買具棺材,越結實越好,千萬別湊合,當天就得取回來。再去杠房請執事,連同出殯的人手及一應之物,一同帶過來。費二奶奶納悶兒:“家裏又沒死人,給誰出殯?你怎麽說上胡話了?”費通只說此乃崔老道出的高招兒,生死攸關,讓她別多問,速去速回。費二奶奶向來迷信,常聽別人念叨崔老道如何如何了得,再加上這一次真到了生死關頭,她也不敢怠慢,匆匆忙忙奔了桅廠、杠房。

費二奶奶前腳出門,窩囊廢扛上一把鐵鍁,直奔四方坑西邊的亂葬崗子。蹚著齊腰深的蒿草來到白蛇廟跟前。只見這座小廟年深日久已經破得不能再破了,廟門、窗戶、屋梁、房檁,但凡是木頭的,全都爛得差不多了。屋頂上破了一個大洞,瓦片子零零散散掛在四周。費通探頭探腦往廟裏邊看,心裏直犯嘀咕,生怕弄出點兒什麽響動,把頂子震塌了,那可就用不著棺材了,直接就算埋了。他提著一口中氣,輕手輕腳進了白蛇廟,敢情裏邊比外邊看著還慘,香案也倒了,香爐也碎了,牌位、蠟扡散落一地,屋內塵埃久積,蛛網遍布。費通不敢弄出大動靜,這兒挖挖,那兒刨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足足花了半個時辰,把白蛇廟裏挖得跟篩子似的,累得順脖子冒汗,還真挖出一個陶土壇子,裏頭盛了半壇子黑豆。費通心說:“就是它了!”這才心滿意足,將壇子小心翼翼地捧回家中。

他這一去一回,時間可也不短。費二奶奶已經把棺材和黑豆置辦妥當了,杠房執事帶著杠夫、陰陽先生和幾個夥計全到了門口。杠房的執事又稱“大了”,這棚白事上上下下、從裏到外全由他主持。按天津衛以往的老例兒來說,紅白二事的規矩極其煩瑣,尋常百姓家裏出了什麽事,要麽不太清楚,要麽當事者迷,因此要請來一位“大了”,一切聽他安排。這位“大了”一進門,迎頭對面撞見費二奶奶,見她愁眉苦臉,就知道沒好事,先勸她節哀順變,又問亡人在哪兒,何時入殮。費通迎出來:“幾位辛苦,我就是亡人。”

“大了”莫名其妙,倒了頭不挺屍,怎麽還活蹦亂跳的?看這意思又不像詐屍,見費通穿著警服,也不敢造次,連鞠躬帶作揖:“副爺,咱這是辦白事,可不帶這麽鬧著玩兒的。”費通說:“你按我說的來,其余的別多問也別多想,該給的錢只多不少。”如此一來,“大了”也沒二話了,招呼杠夫、夥計進屋忙活。幾個夥計在正房擺上四張高凳,把棺材支起來,所謂“離地三尺即成佛”,取這麽個意思。再往棺材中放一層鋸末,能起到吃水的作用,盡量別受潮。鋸末上鋪一塊紅布,依北鬥七星的形狀擺上七個銅錢,這叫墊背錢,暗指“後輩有財”。費通在旁邊看著,心裏合計:“我這也是死上一次了,如若躺在裏頭不舒服,將來到了真倒頭的那一天,我可得提前都收拾好了。”書要簡言,幾個夥計很快把棺材裏面鋪墊好了,過來就要搭費通。費通擺了擺手,自己抱上陶土壇子爬進去,往棺材中這麽一躺,您還別說,寬窄大小都挺合適。夥計在旁哭笑不得,白事辦得多了,頭一回看見“亡人”自己往棺材裏爬的。

按老年間的規矩,死人不能雙手攥空拳,有財有勢的講究左手持金、右手握銀。一般的人家沒這麽闊氣,“大了”往費通手中塞了兩枚銅錢,又在袖口中放上一個燒餅,這叫“打狗餅”,去地府經過惡狗村的時候,用於引開惡狗。接下來將五谷、生鐵、大灰、小灰、木炭、桃仁、柳條、杏仁、雞血、雀青石包成一個包,再取河水一瓶,一並放入棺中,這全是鎮物。最後把崔老道剪的一黑一白兩個紙人貼在棺材頭尾兩端。收拾得差不多了,“大了”看著棺材裏的費通總覺得有點兒不對勁兒,冷不丁一拍大腿:“副爺,您得穿上裝裹才能躺進去啊!”舊時天津衛辦白事的規矩不小,講究穿七件壽衣,先得穿一身布質單褂單褲,套上一身綢質月色上繡小圓壽字的棉襖棉褲,棉襖外邊穿一件天素色褂子,罩一件藍色綢質壽字長袍,蓋上一件繡花平金花袍。這些上衣一概沒有領子,不釘扣襻。頭上戴紅纓子官帽,脖子上圍一掛朝珠,腳穿朝靴,裏面是棉襪子。費通躺在棺材裏說:“免了吧,趕明兒我還得回來呢,穿上裝裹這麽一走,還不把過路的人嚇死。”“大了”一想也對,拿過一床紅棉被覆在費通身上,腦袋露在外面,讓費二奶奶手捧一碗溫水,拿棉花球蘸水給費通擦臉,並用小鏡子從頭到腳照一遍。與此同時,“大了”在一旁念開光詞:“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越吃越有……”念完了告訴費二奶奶:“您可別哭,這時候哭的話,一顆淚珠一顆釘,全釘在費二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