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艷陽之下,尤金站在角鬥場上,滿身的血汙在逐漸變成痂塊,連睫毛都要無法眨動。在身周爆發的歡呼聲中,他把似乎要漿死在自己身上的上衣從胸膛上扯開了一些,默默地等著六十四人的名單公布完。這些人他大多不認識也不在意,唯有在一位年輕女孩的名字和照片出現時,他的表情微微地變了變。

薇諾娜·諾爾斯,十八歲。

看到這個名字,尤金皺了皺眉,低低的自言自語了一聲:“這家人是瘋了嗎……”

諾爾斯——這是全聯盟唯一一位女將軍的姓氏。在二十七年前,一位來自於偏遠礦星的姑娘來到了角鬥場,許下了她要做聯盟將軍的願望。

她成功了,並且作為角鬥史上第一個女性勝者被寫進了歷史。近三十年後的今天,她是別人口中的“北夫人”,巨艦女武神號的主人,聯盟之矛的所指,三將軍中的“女將”。

帕特麗夏·諾爾斯。

而這個人,也是尤金之前的直屬上司。

在十多年前,尤金還在士官學校上學的時候,女將曾經把自己唯一的女兒帶來了訓練場,看他們這群血氣方剛的青年人打得不可開交。

那時只有七歲的女孩躲在女將的大氅後面,想要捂住自己的眼睛。而北夫人會輕輕的用手指箍住女孩的發頂,強迫她看清眼前的場景。

“薇諾娜,這就是保衛聯盟的人要付出的血汗和代價。”

曾經的尤金會為了這種狼性教育感到震驚,不曾想到十多年之後,女將幹脆把自己的獨生女扔到了角鬥場上來。

簡直荒謬。

尤金遠遠地望了望那女孩在場上的方向,再近乎沉重地把視線收了回來。沒有任何打探下一輪對手的心思,在選手散場後的第一時間,他便走向了後場的休息室。

……肖還在等他。

路過已經變得空空蕩蕩的寬闊走廊,尤金的腳步不自覺地放慢了一些。幾小時前曾經和他一同站在這裏的人,已經把自己的血肉為餌食,填補給了他們的欲望。

然而自己並不比他們聰明幾分,甚至是他們失去了性命的罪魁禍首之一。

邁向前方的腳步愈發地慢了下來,在尤金還未能走到休息室時,他便看見走廊另一頭有個高大的人影在快步向他跑來。對方急促的腳步聲和呼吸聲回響在空洞昏暗的走廊裏,透露出一種顯而易見的急切與不安來。

尤金對著來人的方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帶著疲憊的微笑:“別再靠近了,我身上都是……”

話音未落,血人一般的他便被緊緊抱著了。

這是一個極其用力的擁抱,仿佛要把尤金揉到自己的骨血裏。抱著尤金的男人比尤金稍微高了一些,現在把額頭抵在了尤金的頸窩,後怕似地調整著自己的呼吸。那人散散束起的淡金色長發落在尤金滿是血跡的的前襟上,讓尤金很可惜地“誒”了一聲。

“頭發和衣服都臟了。”尤金反手抱住了來人的肩膀,聲音有些啞,帶著些許懶散的,近似於調笑的笑意。

“那種事情怎樣都好。”來人的聲音低且沉,像是從緊咬著的牙關裏泄露出來一般。溫熱的鼻息落在尤金的側頸,死死抱著他的手正在微不可見地顫抖。

對方這樣的反應讓尤金有點怔怔。無聲地深吸了一口氣,尤金輕輕拍了拍肖的背,安慰似地說了一聲“對不起”。

這句話讓肖擡起頭看著他。生化人那雙漂亮的灰藍色的眼睛裏盛滿了人類無法分析的情緒,讓尤金下意識地移開了視線。

緊抱著尤金的雙臂松開了一些,肖的喉結上下一下,右手從尤金的手臂上滑下去,牽起了尤金那依舊粘膩著的左手。然後他微微地側了側頭,垂下眼,靠近了尤金的唇邊。

那雙形狀好看的薄唇就在眼前,尤金卻不著痕跡地後退了一步,把手從肖的手裏抽了出來,笑著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別太擔心了。我都說了我會沒事。”

肖一時沒有動,半晌才直起身來看著他。

尤金還是笑,對肖指了指休息室的方向:“走吧,我身上粘的難受。”

然後他大步地向前走去,並沒有回頭去看肖的臉。

……

角鬥的後場,有專門為預選中勝出選手準備的休息室,現下一共六十四間。每個房間都被可移開的門隔斷著,在一對一小組賽開始後,每兩個相鄰休息室的門會被移開,房間數也會相繼減半,只剩下留給幸存者的位置。

尤金在自己的休息室裏匆匆地洗幹凈了頭臉和雙手,又換了一身帶來的衣服。來參加角鬥的人大多連自己有沒有命活下來都不敢想,有心情帶了換洗衣服的,估計也就他一個。

然而尤金充分地吸取了上次角鬥的經驗,決心讓自己更舒服快意一些。現下唯一美中不足的地方是休息室不帶淋浴間,還該死的禁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