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在裂流號居住區的中庭,還殘留著藏夏節些許的裝飾。然而兩天前眾人在歡聲中慶祝的場面已經盡數改換,在昨天那場驚心動魄的任務之後,所有人都被打回了他們身為星盜必須面對的殘酷現實。

……尤金和肖坐在一張長椅上,他看著這個比起以往愈加安靜和空蕩的場所,不自覺地蹙了蹙眉。

他想起了昨天自己從艦上走下來的那一幕。

——船醫們帶著救治的器械,飛快地奔向了繼續救治的重傷員。而在其中,他眼見著伊萊只有五歲的女兒怔怔地看著自己被包成了血人的父親,一雙稚嫩的眼睛裏啜著淚水,裏面映出了徹骨的恐懼。

她明明應該處在一個無比懵懂,不知憂愁的年齡才對。

當時處於應激狀態的尤金並沒有來得及思考太多。現在想想,他不由得問自己——如果在交易時自己的反應再快一些,是否伊萊就不會陷入如此險境?然而只有一個人的他,能做的究竟又有多少?

尤金擡起手,按了按自己的額角。在他的身邊,肖安撫般地攏過了他的肩,問他:“在想什麽?”

“沒什麽。”尤金下意識地回答道。他緊接著意識到,自己這樣的回答實在像極了禮貌的推拒;於是在猶豫了一秒後,他第一次試著補了一句:“……就是在想昨天的任務而已。”

肖幾不可見地挑了挑眉。尤金實際上是個非常習慣於藏著話的人,他也早已習慣了尤金一貫的溝通模式。因此在尤金少見地願意和他分享信息的現下,他感受到了些許的受寵若驚。

他不由得扭過頭,在尤金的太陽穴上仿佛獎勵一般地吻了吻。

“我想和你留在這艘船上。有我在的話,你應該可以保護到更多的人。”肖低聲說道。他的聲音如此溫和,說出的句子卻精準地觸及了尤金的軟肋。

尤金在心裏發出一聲嘆息。很多時候,他真的懷疑肖有讀心的能力。

“關於這件事,我需要和羅勒談談。”尤金任自己被肖摟著,緊皺著的眉頭卻一直沒有松開過。

這是因為他心中的不安並非單單源自對其他船員的虧欠。對於未來可能發生的一切,他都抱有著強烈的,難以左右的感覺。

在上一次的任務裏,肖展現出來的能力,已經讓他覺得肖不僅僅是一個四級的遺產。他不知道要借助怎樣的外力,才能探明肖最根本的能力。而面對這樣的肖,放對方在船上是否又真的是一個正確的選擇?

在肖對自己的身份似乎一無所知的現在,他必須承擔起為兩個人的未來做出正確選擇的責任。

他可以看到肖隱瞞著身份,和自己留在自己船上的可能性。但是他更加相信,肖的身份會是一條導/火/索,最終將他們拖向一條滿是變數的道路。

那個時候,他應該如何自處?而他們的選擇,又會對他們身邊的人帶來如何的影響?

畢竟根據他過往的經歷,只要是有不好的可能性,無論概率有多低,它必定會應驗在自己在乎的人身上。

尤金強迫自己閉上眼睛,將幾乎又要閃回的記憶驅逐出去。

——這一次,他是真的想要保護好他身邊的每一個人。

肖說的沒錯。他的確不能再見到人死了。

……

羅勒的房間裏,密密麻麻的綠植肆意生長在白色的日光燈下。老人拿著一把精致的銀色剪刀,在仔細地侍弄著這些花草。

“這回的任務,多虧了你和你的朋友在。”羅勒並不看身後的尤金:“他究竟是什麽身份?”

尤金看著他動作和緩卻毫不遲疑地修剪掉多余地枝葉,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你想讓他留下來?”

“是。”尤金垂眼看著自己的腳下。

“我們的確缺乏新生的戰力,但他是個變數。”羅勒思考了一下,剪刀的動作卻並未停下,一截繁盛的旁枝隨之落往了地下。“對於這件事,我並沒有什麽好的預感。”

這樣的回答出乎了尤金的預料。當身為“靈媒”的羅勒提到預感,這已然是委婉的拒絕。然而如果肖不能留下來,他又該怎麽辦?

尤金張了張嘴,想要盡快找出能夠說服羅勒的句子。然而老人絲毫不給與他機會,直截了當地改換了話題:“就讓我思考一下吧。而且,我更想談談其他的事情。”

尤金只能接受對方的安排,點了點頭。

“這回的任務雖然沒有損失慘重,但是也只是湊巧而已。經過回傳過來的信息,我們大概確定了這次買家的真實身份,是個老熟人。”羅勒終於回過頭看向了尤金,笑了一下:“還記得‘冥王號’嗎?”

“哈德斯?”尤金皺了皺眉:“但他的船不是幾年前就解散了嗎?”

——哈德斯是曾經和高戈齊名的兩大星盜之一,出身於撒格朗,以鐵腕手段著稱。因為爭奪資源和劫掠的路徑,他與高戈的爭鋒曾經持續了數十年之久。在兩人的鼎盛時期,聯盟和撒格朗的軍方都拿他們的武裝和勢力鏈條束手無策,只能靠他們互相牽制對方。然而在高戈因為年邁而被哈德斯緩慢蠶食地盤的十年前,對方的艦船忽然從內部解散,在眾人的訝異中,就此銷聲匿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