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小學(下)(第2/4頁)

只可惜,這股熏熏然的感覺,才持續到他返回正堂,就消失殆盡。忘年交張若虛特地留在了正堂,正一邊喝著醒酒茶,一邊在等他。在重新看到他的第一眼,老人家就站起身,笑著說道:“用昭,有一件事,老夫剛才忘了跟你說。老夫開了春之後,要返回故鄉去祭祖。小學字典的編纂之事,就不能參與了。還請用昭勿怪老夫懶散,不肯留下來幫你的忙。”

“世叔,這話從何而來?是不是晚輩有什麽舉動怠慢了您老?如果有,還請師叔原諒則個!”張潛聽得一愣,慌忙躬身行禮,心臟處,刹那間好生酸澀。

自從相識的第一天起,張若虛就拿他當做晚輩對待。並且通過賞菊盛宴,與賀知章一道,將他正式引薦給了畢構和張說。同時,讓他有了機會跟張九齡、張旭、王之渙、王翰等人相交,進而第一次,對大唐有了歸屬感。第一次,把自己當成了一個真正的唐朝人。

甚至,連他跟楊青荇的認識,都跟張若虛有關。而他最近幾次跟楊青荇之間傳遞消息,也是通過張若虛的女兒。從某種程度上說,老人家張若虛就像一個錨點,讓張潛這只在時空長河中飄蕩的小舟,終於找到泊位。而現在,正當張潛準備大展拳腳,同時給予老人家一些力所能及的回報之時,老人家卻打算飄然離去!

“胡說,你怎麽會怠慢老夫?”張若虛回應,從對面傳來,帶著七分欣慰,三分遺憾,“用昭對老夫的尊敬,老夫能感覺得到。用昭提攜老夫重新出仕的意思,老夫也能感覺得到。但老夫不是伯高(張旭),季淩(王之渙)和子羽(王翰),他們三個之中年紀最長者,才跟你同齡。而老夫,卻已經年近半百。常言道,三十婚而不婚,四十仕而不仕……”

“世叔,您可不是四十還未出仕,您原本就是折沖都尉。況且昔日廉頗年過七十,還能上馬而戰!”確定不是因為自己表現得過於得意忘形,而惹了老人家生氣,張潛的心情稍微好受了一些。連忙堆起笑臉,小聲央求,“況且您也應該能看出來,眼下晚輩身邊連個能出主意的人都沒有。如果您老都不肯出山相助,晚輩這個秘書少監,恐怕用不了一年就得讓賢!”

“別胡說,哪能這麽咒自己?用昭是個有大才和大氣運之人,早晚要出將入相的,區區秘書少監算得了什麽?”張若虛聽得眉頭緊蹙,果斷出言喝止,“況且你想找人出主意,也不能找老夫。老夫當年只是一個區區兵曹參軍,都尉乃是致仕之時,朝廷賜予的虛職,根本當不了真。你若只是一個縣令,老夫給你當個幕友,還能勉強而為。以你現在的職位,老夫再給你出主意,恐怕是十謀九不中,反而等於故意在害你!”

“世叔不要自謙,你以前幫我出的主意,每次都恰到好處。”張潛豈肯放對方離開,幹脆睜著眼睛說起了瞎話。“況且,我這次也不是想請您做幕友,而是想請您進秘書監,協助賀前輩一道主持字典的編纂。編纂字典的事情雖然不算太大,但是賀前輩一個人,肯定忙不過來。而伯高(張旭),季淩(王之渙)和子羽(王翰),終究年輕了些。”

張若虛卻堅決不肯答應,笑了笑,輕輕搖頭,“老夫有幾斤幾兩,老夫自己知道。更何況,老夫當初,就是知道自己不適合做官,才主動請辭。若是受了你的邀請,重新出仕,難免會被昔年的同僚們當做笑柄。而別人知道咱們兩個的關系,也會彈劾你任人唯親。”

“用昭,你不必再勸。老夫是真心拿你當晚輩,才提前告知你,免得走了之後,你心裏覺得失望!”唯恐張潛繼續央求個沒完,更擔心自己在功名富貴之前把持不住,不待張潛開口,老人家又快速補充,“況且老夫不是季翁(賀知章),他生性豁達,什麽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該閉嘴之時就懂得閉嘴。老夫如果做了官兒,哪怕只是個九品校書郎,遇到不順眼的事情,也難免會叫喊幾聲。屆時,萬一老夫被貶謫千裏,這把老骨頭就得交代在路上。還不如守著個都尉的虛職,好歹還算全身而退!”

“世叔,那您也不用回故鄉啊!”聽張若虛態度如此堅決,張潛也不好再強拉他出來做官。親手拎起茶壺,先給對方倒了一盞茶,然後又將對方按回座位上,最後,才用商量的口吻,緩緩勸說,“您老可以只參與字典編撰,不出來做官。晚輩保證,過後沒人會勉強您老。而咱們這個字典,雖然名為小學,卻可能成為世人開蒙之後必備工具之一。您老與賀前輩若是做了主編者,即便千年之後,恐怕世人也不會忘記二位的名姓。晚輩知道您老志向高潔,不貪圖功名富貴。可人生在世,總得留下一個痕跡。否則,後人提起您老,除了‘風流倜儻’四個字之外,卻什麽都說不上來,豈不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