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陛下應該反省自己!

謝潤是被秘密押送回長安的。

同樣的事情他經歷過一遭, 還是十一年前,昭德之亂後世宗皇帝密詔他入京,也是這般禁軍護法, 就差給他戴上鐐銬枷鎖。

微雨初歇, 宮苑到處是敗葉衰草, 兩三枯黃煙柳枝垂在煙靄迷蒙中,說不盡的淒清蕭疏。

宮人們知道聖上心情不好,動輒暴躁大怒,都低著頭步履匆匆, 沒有敢多說話的。

蕭煜在昭陽殿等著他。

殿中一切如舊。香鼎內焚都梁香, 香霧輕薄, 氣味醇正。髹飾紫金檀木屏風後有一道秀逸頎長的身影,孤立在雁銜丹霞的水墨畫間。

謝潤剛走進來,宮女就悉數退出去, 只留下他和蕭煜兩人。

“你什麽都知道,也什麽都參與了吧。”蕭煜像是在問他, 語氣卻是篤定的。

謝潤斂袖而立, 緘然不語。

面對這麽一個算無遺策, 精明狠毒的人,多說一句話都有可能叫他窺破天機,摸出把柄。

蕭煜從屏風後繞出來,神情寡淡,眉眼間籠著一層薄薄的寒霜。

“謝潤,你可不是孑然一身, 你有兒子,兒子還有個未過門的媳婦,你總不希望他們受你連累, 有什麽不測吧?”

謝潤譏誚一笑:“我總覺得,都到如今了,皇帝陛下不至於還這麽下作,拿無辜婦孺出氣。”

蕭煜涼聲說:“你幹的事情不下作嗎?晚晚都懷孕了,你還想讓她跑到哪裏去?”

謝潤回擊:“是呀,都懷孕了,能把一個懷孕的女人逼得不顧一切逃離,皇帝陛下好本事啊。”

蕭煜登時語噎。他差點忘了,如今溫吞寡言的謝潤,若是倒退回去十多年,也有一張能戳破天的尖牙利齒,常常堵得他說不出話來。

短暫的沉默之後,蕭煜決定不端架子,不賣關子了,他道:“你們是不是知道朕與雲圖可汗約定送嫡長子為質的事了?”

謝潤冷睨著他。

“朕告訴你,這裏頭有誤會。”蕭煜一激動,胸前傷口便隱隱作痛,他捂住胸口,竭力讓自己語氣平和:“那是從前朕憎惡謝家時立下的盟約,如今朕絕不會送朕和晚晚的孩子出去當質子。”

謝潤眼中冰冰涼,依舊不說話。

他不信。

是了,如今的蕭煜君臨天下,位及至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再不是那個任人欺淩的弱小皇子,可偏偏失了讓人信他的本事。

蕭煜咳嗽了幾聲,將喉間翻湧的血腥氣咽下,啞聲道:“耶勒可汗秘密入京,朕與他商討得便是這一件事。朕許他糧草輜重,讓他假意投靠雲圖,壓制突厥各部,讓他們不敢因朕毀棄盟約而掀起戰端。”

他咳嗽得太厲害,沒有注意到,謝潤在聽到他的話後,深深蹙眉,湛涼目中漾起微瀾。

這本是國策大計,不該輕易告人。可蕭煜心中有數,謝潤若是無視社稷黎庶安危,從前他大權在握時許多事早就做了,蹉跎至今,不過就是因為顧忌太多。

十年光陰倏忽過,把意氣風發熬成了鬢邊霜華,卻依舊不舍心中仁義與家國天下。

蕭煜額間汗珠密布,虛弱地擡頭看向謝潤:“你告訴朕,晚晚在哪裏?”

謝潤低凝著他,眼神中透出尖銳鋒芒,像是在判斷他話中真偽。蕭煜坦蕩地回看,漆黑雙目中浮蕩著些許哀求之色。

那一箭不光傷了他的身,還摧毀了他的倨傲冷漠,把一個嗜血帝王變成了尋常男子,滿心乞求愛妻歸家,因求之不得而憂悒落拓,無計可施,慢慢陷入窮途。

謝潤默了許久,喟嘆道:“你放過她吧。”

蕭煜盯著他,揚手打翻了茶盤。

茶湯潑濺,瓷甌破碎,濛濛熱汽氤氳一地狼藉。

蕭煜病容蒼白,眉宇間卻有張揚橫飛的冷怒:“她是朕的妻,她肚子裏懷著朕的孩子,你憑什麽這麽做!你們憑什麽這麽做!”

謝潤面露諷意:“孩子?皇帝陛下已經有了皇長子,對他頗為偏愛,您還需要別的孩子嗎?”

蕭煜驀然一怔,立即追問:“音晚對你說什麽了?”

“她什麽都沒對臣說。”謝潤道:“這麽久了,她沒在臣面前說過陛下一句壞話。晚晚對陛下一片癡心,可陛下是如何對她的?”

他此刻不是臣子,而是做為父親,咄咄怒火質問這將女兒傷得遍體鱗傷的男人。

“陛下以為臣知道晚晚的下落嗎?您將臣一家監視得如此嚴密,若臣知道,暗中與晚晚聯絡,又如何躲得過陛下耳目?”

“您聽明白了嗎?晚晚這一走,不光舍棄了您這個夫君,連父親和兄長也一同舍了。”

“您把一個曾經對您情根深種的癡心女子逼得不惜訣別父兄親族也要逃跑,您在逼問旁人之余,就沒有一刻去反省反省自己嗎?”

“你想想,你與晚晚成親的這一年,你都對她做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