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那書生(一)

時值深秋,黃葉滿地,昨夜一場冷雨過後越發蕭瑟了。

“吱呀”一聲門響,一個年輕書生從屋裏探出腦袋來。冰冷濕潤的空氣撲面而來,他狠狠打了個哆嗦,順手攏了攏洗得泛白的薄棉袍,拱肩縮背,搓著手一路小跑去西院墻邊搭的棚子下頭抽了幾根柴火,又小跑著回去了。

屋檐還在不斷滴水,地上濕漉漉一片,落葉在雨水中泡了一日一夜,已經開始有腐爛的跡象,一腳踩上去,伴著“啵唧”聲擠出一波黃褐色的汙水來。

院子有年頭了,鋪地的青石磚上原本是有防滑紋路的,可惜如今都差不多磨平,下過雨後更加濕滑。書生一腳踩在枯葉上,登時一個趔趄,晃了幾晃才站穩。

他把自己嚇了一跳,臉都有些泛白,不過馬上又一臉劫後余生的笑,“好險好險,幸甚幸甚。”

書生熟練地生了火,將裝有生米的瓦罐放到其中一個灶眼上,另一邊則是熱水壺。

這雙眼灶乃是他看見書上的一個法兒,自己琢磨了許久,親自動手砌的:

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倒不必砌大鍋,如今一個灶台上兩個小灶眼,可以同時做兩樣事,熱量集中又省柴。灶台額外挖了地道,可以連通整個正房做地龍,但凡燒一點柴火,不管是東邊的臥房還是西邊的書房都不會太冷。除此之外,每個房間還有額外的卡口,若是暫時不過去,關上就是,剩下的房間就更暖和了。

瓦罐裏的雜糧泡了一夜,米豆都已經明顯膨脹開來,這樣再熬煮便能省許多柴火。

“秋,秦人納芮伯萬於芮……”橙黃色的火苗歡快地舔著鍋底,熏得人暖烘烘,書生的四肢也不自覺舒展開來,讀書聲越發響亮了。

等書生把文章背過三遍,雜糧粥已經煮得差不多,原本顆粒分明的谷糧紛紛炸開花,裏面翻滾的水蒸氣咕嘟嘟頂著蓋子跳起舞來。

他這才起身去院子裏緩緩打了兩遍八段錦,待額頭微微見汗後又去喂了雞鴨,還順手摸了一只雞蛋、兩只鴨蛋出來。

雌性動物天生護仔,見有人來掏蛋,兩只小扁毛登時將素日的喂養之情拋到九霄雲外,“咯咯”“嘎嘎”的叫著,四只翅膀亂拍、尖嘴扁嘴齊出,將書生鬧得狼狽不堪,原本幹凈的袍子上也沾滿羽毛。

“嘶嘶,阿花、阿青,真是乖仔。”他捂著被啄得紅彤彤的手,真誠地誇獎道,眼神中充滿了神奇的贊嘆。

阿花是他養的母雞,阿青則是母鴨,兩只家禽都正當年,一個月加起來能下三十七、八只蛋。但阿青好像格外勤快些,就好像今天,竟然足足有兩只。

往常的蛋都是攢了去市集賣的,但今天多了一只,他決定打打牙祭。等到開春,或許可以買只公雞公鴨供它們孵小雞小鴨出來,逢年過節也能見見油水。

臥房墻根兒底下有兩只大粗瓷壇,裏面塞滿了各色野菜和蘿蔔纓子、姜芽、香椿、泡椒等腌菜。只要保存得當,完全可以吃一整年。

書生小心地撈了幾根,尤其注意不要帶進去雨水,不然腌菜會腐爛。

灶台角落裏有圓滾滾的粗陶罐,裏面盛著潔白如雪、平整如玉的豬油,十分美麗。書生仔細端詳著,忍不住念了一首贊詩,這才小心翼翼地用小勺子挖出一點來。

一勺下去,原本光潔整齊的平面頓時出現一個大圓坑,像極了大雪後被人無情踩踏的原野,頗有幾分焚琴煮鶴的煞風景。書生唉了聲,一邊說著“罪過罪過”,一邊將豬油丟到熱好的小鍋內,同時將切好的腌菜碎丁子倒入調好的面糊中攪拌均勻。

此時鍋底的豬油正好化成油潤潤的一汪,用大勺子舀出均等的分量,倒入鍋底煎成兩面金黃的腌菜餅子。

“嗤啦”一聲,氤氳的水汽迅速彌漫,裏面夾雜著動物油脂醇厚的濃香,還有腌菜裏泡椒的刺激,令人迷醉。

書生飛快地吞了下口水,左手麻利地翻了個面後盛出,空著的右手又單手打了個蛋進去。此時鍋底的油脂尚在“吱哇亂叫”,還熱得很,蛋液剛一接觸便滋滋出聲,迅速變白固定了形狀。

單面煎不僅可以省油省火,而且底部脆韌,表層柔嫩,戳開後可見內部黃白分明的溏心,一只煎蛋兩種口味,甚美甚美!

五顏六色的雜糧粥,油汪汪的腌菜煎餅,還有那淡黃色的煎蛋,邊緣剛剛好有一點黃褐色的焦圈,吃起來脆生生香噴噴。

書生吃了一頓快樂的早飯。

有人輕輕叩門,“書生,昨兒雨下了一整天,今兒還陰呼呼的,真能出太陽?”

書生飛快地收拾了碗筷,小跑著過去開門,沿途散下淡淡油香。

來敲門的王大娘圓臉微胖,今年五十歲啦,跟他一樣住在南街和東道的交匯處,是隔著一條南街的鄰居,是個很熱心快腸的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