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女子(二)

一重寒關,兩樣天氣,關外已是大雪紛飛寒風肆虐,關內的樹葉子卻還沒掉光,時隔半年再回關內,讓白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人都是會累的,哪怕是縱橫江湖的俠客。白星曾以為自己能一如初入江湖時那樣熱情高漲地過完這輩子,可她現在還不滿20歲,偶爾午夜夢回時,竟也會想要不要退出江湖了。

一入江湖,身不由己,一旦踏進這個門檻,什麽時候退,怎麽退,全都由不得自己。

就比如說現在。

“你就是白鷂子白星?”一個手持雙刀的疤臉漢子忽然從路邊樹上跳下來,雙手挽了個刀花,然後一擡下巴,“有人說你刀法了得,我雙刃鄭老三卻不服。”

白星輕輕拍了拍馬脖子,“我今天沒什麽興致,你滾吧。”

她依舊年輕,卻不再沖動,旁人喜不喜歡,服不服氣,與她有什麽相幹?

小灰馬也用力甩了甩頭,濃密油亮的鬃毛在日光下閃閃發光,像上好的緞子。它沖來人打了個響鼻,帶著唾沫星子一起齜了齜牙,仿佛在說:滾吧!

見連匹馬都敢瞧不起自己,鄭老三頓時惱羞成怒起來,“娘們兒身子軟,嘴巴卻挺硬,若你跪下來朝我上一百個響頭,並且放出話去,就說你白鷂子怕”

他的話永遠不會說完了。

寒光一閃,白星的長/刀便已重新背回身後,快得好像從來沒動過一樣。

她雙腿往馬腹上輕輕一磕,“駕。”

江湖之大,新人舊人層出不窮,想揚名實在太難了,而拿別人來做墊腳石似乎是最快最有效的法子。

當然,也是風險最大的法子。

一人一馬噠噠噠跑出去老遠了,鄭老三的脖頸上才緩緩浮現出一條細細的紅線,隨著噴泉似的血柱沖天而起,一分為二的身體轟然倒下。

白星在馬背上跑了一天一夜,卻不知究竟該往何處,仿佛偌大一個天地間卻沒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容身之處。茫然之余,她突然有點想去前幾年杜老爺子送給自己的那座小院子裏去瞧瞧了。

聽說是個很小的鎮子,應該會很安靜,或許自己可以多停留些日子。

她伸手捏了捏灰馬的長耳朵,很耐心的詢問道:“阿灰,去不去?”

灰馬打了個響鼻,嗒嗒尥了尥蹄子,大眼睛忽閃忽閃的:去!

它喜歡跑,快讓它跑!跑去哪兒都稀罕!

這馬是白星月前在關外雪原上馴服的,雖然年幼,但體格健碩、精神旺盛,儼然已有了名種良駒的雛形。

這小東西過分活潑卻又脫離野馬群,整日四處搜羅玩伴,所到之處驚得雞飛狗跳,偏跑得風也似的快,當地牧民遍尋不得,便都喊做“鬼影”,老遠瞧見就頭疼。

白星正巧缺一匹好腳力作伴,聽見傳言後索性就去關外走了一趟,花了足足三個月才得了芳心,如今終於一道回來。

她不喜歡鬼影的名字,既然是灰馬,那就叫“阿灰”吧,左右它也不會有意見。

白星臉上泛起一點淺淺的笑意,用力揉了揉它的大腦袋,“好,聽你的!”

她是這麽想的,於是立刻就這麽辦了。

白星重新調轉馬頭,又和阿灰一起朝東跑了十來日,當東邊天際漏出來的第一縷陽光溫柔的灑落在臉上時,風塵仆仆的她終於看見了舊舊的城門口上那塊同樣舊舊的石頭匾額:

桃花鎮。

小鎮不大,賣吃貨的卻不少,好像對小鎮的百姓而言,吃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

時辰尚早,空氣中還彌漫著濛濛薄霧,街上已經有勤快的小販支起灶台,在氤氳的水汽中大聲叫賣起來:

“饅頭,饅頭,熱乎乎白胖胖的饅頭!”

“包子,包子,一口下去滿嘴流油的肉包子!”

“餛飩,雞肉蘑菇、豬肉大蔥的小餛飩,加點芫荽絕啦!”

白星牽著馬,沿著街道慢慢走著,臉上不自覺多了點笑意。

關外荒涼,她似乎已經許久沒見過這樣多的煙火氣了。那些商販熱情的招呼,食客們臉上滿足的笑,甚至就連街頭孩童之間的打鬧和叫罵,對她而言,好像都有種神奇的吸引力。

阿灰從沒見過這麽多人、這麽多奇奇怪怪的事物,四只蹄子一個勁兒搗騰,一雙大眼睛都不夠看了。

它對一切都充滿著好奇心,見到這個想咬一口,見到那個,也想湊上去聞聞,大腦袋撥浪鼓似的擺個不停。

路邊有新鮮的蘋果賣,紅撲撲圓滾滾,湊近了就能聞到淡淡的果香。白星順手買了一兜掛在馬背的褡褳上,摸出來一個隨手擦了擦,哢嚓掰開兩半,一半喂自己,一半喂阿灰。

阿灰只咬了一口就瞪圓眼睛,馬臉上人性化的顯出震驚:甜美多汁,這是什麽好東西!

白星低低笑了起來,愛憐的摸了摸它的腦袋,“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