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書生(三)(第2/3頁)

見他面露難色,王大娘就道:“不過兩個柿子,這院子裏還有那麽老些呢,你就算吃了能如何?”

“哎,話不好這樣講,”孟陽聽了,連忙擺手,正色道,“勿以惡小而為之,不告而取是為偷……”

他還要再說,王大娘卻已不耐煩聽下去,直接一擺手,扭著胖腰回家縫棉被去了。

家裏今年剛添了大胖孫子,兒媳婦卻因此患上了體虛畏寒的毛病,她琢磨著舊棉被不暖和,這兩天正做新的呢。才剛也不過蹲久了,出來活動下腿腳,哪裏有閑工夫聽這些什麽“之乎者也”!

書生人挺好,就是話多!

王大娘走了,徒留孟陽一人提著籃子犯愁,像一株空地上孤零零的竹子。

他眨巴著眼睛等了會兒,空蕩蕩的路上還是沒有半個人影,倒是街角賣餛飩的張大爺瞧了,笑呵呵喊道:“陽仔,站著冷得慌,來吃碗餛飩!”

張大爺是個好人,奈何命不好,幼年喪父、中年喪妻、晚年喪子,如今便撐著個餛飩攤子度日。鎮上的人憐他遭遇,但凡手頭略松快些,就都來要一碗餛飩。

餛飩皮薄個大,個頭都快趕上餃子了,十個一碗才賣三文,根本賺不到什麽錢。

張大爺看誰都親,望向鎮上孩子們的眼神總帶著幾分慈愛,像在看自家兒孫一般。偶爾有孩童經過,還會笑著舀幾只熱騰騰的大肚餛飩與他們分食。

孟陽朝他行了一禮,決定明早就不自己開火了,改吃餛飩換換口味也不錯。

他又把籃子原封不動提回家,想了一回,提筆蘸墨寫了個字條。可剛寫完他又覺得不妥:萬一高鄰不識字可如何是好?

唉!

白糟蹋了一張好紙!

孟陽才要揉了,指尖碰到紙面卻又遲疑:三張紙就一文錢呢!

而且,鄰居也未必就不識字吧?

他掙紮了下,見紙的背面還算幹凈,索性向小半枚銅板折腰,又順勢用燒過的炭條在上面畫了一張畫:

一面矮墻隔開兩個院子,靠墻的一顆大樹碩果累累,一個穿著書生袍的小人兒摘了柿子下來,去隔壁送還卻無人回應。

待吹幹墨跡,孟陽重新提著籃子來到隔壁門口,將那紙條用小石子壓住,一步三回頭地家去了。

平靜的生活忽然有了點不一樣的盼頭,好像連簡單的事情都不同了似的。

晚飯時孟陽又探頭往隔壁看了眼,失望地發現籃子竟原封未動,遠處的張大爺朝他喊了嗓子,“沒人回來哩!”

這一夜,滿腹心事的孟陽在炕上翻來覆去烙煎餅,心想那鄰居該不會走了吧?他可還沒見過呐,萬一走了該多遺憾呀。

天下之大,浩渺無垠,兩個原本陌生的人能穿越重重阻隔成為鄰居,該是一種多麽美妙的緣分呀!

他亂七八糟的想著,也不知什麽時候就迷迷糊糊睡過去,待到遠處第一聲公雞清啼響起,他先是一怔,然後飛快地從炕上翻下去,胡亂抓著棉袍就往外跑。

此時的孟陽宛如懷揣希冀的孩童,迫切地想要得到答案,無論好壞。

他總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寂寞,可這兩天的動靜卻輕而易舉地將一切偽裝粉碎,午夜的夢境中也不斷重復著繁華兒時雙親俱在、兄姐齊聚的熱鬧場景……都讓他再次清醒的意識到,自己是多麽恐懼孤獨。

一面,哪怕一面也好,他想見一見一墻之隔的新鄰居。

天還黑乎乎的,撲面而來的冷氣使他直打哆嗦,地面薄薄一層銀霜也很滑,但他還是小跑著開門,結果才要邁過門檻,卻愕然發現籃子回來了!

他愣了下才低低地呀了聲,雙眼放光,好像天邊的啟明星。就見那籃子裏的柿子和雞蛋都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只毛茸茸的灰兔子。兔子四條腿兒都用草莖綁著,茸毛尖兒上掛了一層霜,正蜷縮著瑟瑟發抖。

孟陽努力伸著脖子跳著腳往隔壁瞧了幾眼,見還是黑乎乎一片,也不知對方是早就外出了,還是仍在睡夢中,倒不便貿然打擾。

見灰兔一息尚存,他不由心生憐憫,忙攬在懷中沖回屋內,將草繩解開後又找了些墻根兒底下還沒枯萎的青草與它吃。

野兔多麽難捉他深有體會,沒想到新鄰居還是個好獵手呢。只是柿子本就是人家的,雞蛋在市面上也不過一文錢一枚,可這麽一只活蹦亂跳的野兔少說也能賣到三十文……

唉,他又賺便宜了!

本想還人情,誰承想越還越多,這可如何是好?

野兔本就難以飼養,又在外頭凍了一夜,饒是孟陽使出渾身解數,還是在午後替它收了屍。

本想在冬日多個夥伴,奈何天公不作美!孟陽呆呆地望著兔子,心下淒淒,強行落了兩滴清淚,張口做了一篇《憶兔兄》。

離別,本就是一件傷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