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那書生和那女子(六)

農歷十月十二立冬,陰,小雪,冷。

中原腹地的雪真是極溫柔的,半夜悄默聲地下,仿佛怕驚擾了誰似的。等你一夢沉酣醒來時推開門一瞧,呀,入目一片銀裝素裹,這才知道落雪了。

白星披上舊皮襖,盯著破洞更大了的窗紙看了幾眼,覺得可能實在該換一張新的了。

半夜露在外面的臉頰已經微微感覺有點冷了。

天上還在紛紛揚揚飄著細碎的顆粒,落在屋脊房檐上,發出極其細微的卡啦聲。

是雪落的聲音。

她推門走出去,落腳咯吱咯吱響,這是新雪被踩扁時發出的哀嚎。

也不過一指深,動靜還挺大,有點虛張聲勢的意思,她想。

阿灰也對桃花鎮的這點小雪十分不屑,白眼簡直快要翻到天上去的,吧嗒吧嗒嚼草料時冷哼連連,覺得這點白東西根本不配叫雪。

它伴著風雪降生,那些都是流淌在血脈和骨髓裏的,真正的狂風大雪是什麽樣子,它難道不清楚麽?

白星給它梳了梳毛,考慮到今天要上街采買,去隔壁吃飯時幹脆把它牽上了,省得再回來。

孟陽早就起床忙活開了:今兒是立冬,照傳統是要吃餃子的,豬肉白菜餡兒!

小院兒的菜地裏新鮮白菜還沒拔呢,如今都被雪蓋成一個個鼓起的大包,只要抱住了用力一扭,哢嚓,一整顆就下來啦。

掛在屋檐下的五花肉上了凍,得拿進屋提前化一化,不然等會兒不好剁餡兒。

他去拔白菜時,見那一個個雪包著實憨態可掬,心下一動,將表層的幹凈雪收集起來,團了一大一小兩個結實的雪球,凍得雙手通紅。

大的差不多一紮大小,小的也拳頭那麽大,一上一下摞起來,葫蘆似的。

掐一塊新鮮的南瓜瓤按在小個兒雪球中央稍微靠下的位置,又往上面用炭條點兩下,這就是鼻子和眼睛啦。

天上還下著雪呐,冷得夠嗆,他抱著胳膊跺著腳想了下,小跑著去廂房,將用來糊燈籠的厚紙剪了一條,像掛圍脖一樣給雪人系上,又做了頂小紅帽。

哎,這下就暖和啦。

白星牽著阿灰進來時,迎面就瞧見鄰居捧了只小雪人向自己獻寶,“看呐,白姑娘,還有雪人陪咱們過節呀。”

雪片落在紅色的帽子上,襯著真是鮮亮。

白星眼前一亮,這可真是可愛極了。

她的心頭頓時一片柔軟,就著孟陽的手,小心翼翼地摸了幾下。

真好。

觸手冰涼,可這雪人圓滾滾的,嘴角也上翹,大約是在笑吧?

阿灰看得好奇,也來湊熱鬧,結果一個響鼻就把雪人的帽子吹掉了,嚇了兩人一跳,趕緊把雪人拿得遠遠的。

到底不保險,白星一琢磨,托著雪人拔地而起,將它珍而重之地置於兩座院子中間的墻頭上。

這麽一來,誰都能瞧見啦。

“白姑娘,這是你的馬麽?”

孟陽初次見如此神駿的馬兒,當即驚呼連連贊不絕口,征得白星同意後顫巍巍伸手去摸,結果被一口咬住頭發。

孟陽:“……”

嗚嗚,頭皮疼。

剛落地的白星的眉心狠狠跳了跳,伸手掐住阿灰的大耳朵,“松口。”

阿灰也歪著頭,瞪圓眼睛瞅她:你果然在外頭有別的馬了!我同意他摸了嗎?好色哦!

忘記說了,阿灰是一匹小母馬。

沒奈何,白星只好用一只大蘋果賄賂,這才拯救了孟陽濕漉漉的頭發。

後者剛得自由就趕緊跳到一邊,歪著帽子充滿警惕地盯著阿灰,生怕它下一步會幹脆越過桌子來咬自己。

馬腿這樣長,跳起來一定很輕松。

白星先對形容狼藉的孟陽道歉,又警告阿灰不許放肆。

活物跟小樹是一樣的,不能太慣著,不然一定會長彎,就不能用了。

見她動了真火,阿灰這才收斂,委屈巴巴咬著蘋果去墻角啃。

哼,偏要用屁/股對著你們!

心有余悸地看了阿灰好幾眼,孟陽這才端早飯出來:

熬得黏糊糊金燦燦的小米粥,遇冷後表面瞬間結成一整塊厚厚的米皮,瞧著好像是冷的,但只要用筷子尖兒戳破一點,底下暗自湧動的熱氣便會瘋狂湧出。若是性急貪嘴急乎乎去喝,是會被燙壞的。

哼,熱米粥可不是好惹的,一準兒馬上給你幾顆大燎泡瞧瞧厲害。

得先慢慢吃掉上面最養人的米皮,再把剝了殼的白煮蛋放到裏面戳碎,碎掉的蛋黃迅速融化在粥水中,與米脂融為一體,口感更佳香醇豐富。

最要緊的是,不噎人。

日光被雪一映,越發明亮,兩人坐在窗邊用飯,眼睜睜看著有些許粗鹽般的雪粒乘著風飄入,略打了幾個璇兒,便自欺欺人地落入碗中:

你們可沒瞧見吧?

雪已經下了幾個時辰,天上的臟東西早就被帶幹凈了,還有頑皮的孩童專門仰著頭、伸長了舌頭接雪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