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油糖糕、果漿水 成團的酸杏醬很快化開……(第2/6頁)

“是鵬鵬嗎?”

暗處的白星皺了皺眉頭:那老太太顯然已經糊塗了。

康三爺牽著騾子一靠近,老太太便又循著聲音轉過臉來,用無神的雙眼盯著他問道:“是鵬鵬嗎?鵬鵬家來了?”

聲音中滿懷期待,她甚至一直帶著溫柔慈祥的笑容,隨時準備歡迎自己的兒子。

康三爺勒住騾子,慢慢走到她面前,很有點艱難地蹲下,撫著她的膝蓋輕聲道:“是啊,娘,我家來了。”

娘?

白星愣住了。

她之前就知道康三爺的家人早就死絕了,他與這個老太太非親非故,更不是什麽“鵬鵬”。

但他為什麽要承認?

那老太太卻高興地笑了。

她立刻擡起粗糙的手,輕輕撫摸過康三爺的腦袋,“是鵬鵬啊,鵬鵬家來了!”

白星疑惑,他分明不是呀……

康三爺不做聲,只是努力仰著臉讓她摸。

等摸完了,老太太就顫巍巍朝門裏面喊,聲音裏滿是喜悅,“桃花啊,鵬鵬家來了!”

過了會兒,院子裏走出來一個小女孩兒,她看上去大概只有十三四歲的樣子,額前故意散下來一片碎發,可走動間也擋不住後面的大片桃紅色胎記,冷不丁看著有些嚇人。

但若細細看時,就會發現她五官清秀,眼神溫柔通透,實在是個很好看的女孩兒。

評論一個人是否好看,本就是極其復雜且深奧的事情。

方才她大概正在洗衣裳,兩只袖子高高挽起,雙手水淋淋的,露出來的小臂都凍紅了。

看清來人後,她小聲問了好,又道歉,“奶奶又認錯人了,您不要介意。”

老太太死死拉著康三爺的手,嘴裏翻來覆去念叨著什麽,左右不過是“冷不冷啊”“娘給你做了棉襖,也不知大小”“你咋這麽晚才回來看娘”之類的話。

康三爺每一句都回答得很認真,也很順暢,顯然說了不止一次了。

他抽空瞧了桃花的手一眼,見上面滿是凍瘡,不禁眉頭緊鎖,“柴火盡管用,使熱水洗衣裳,別把手腳凍壞了。你還小呢,以後有的罪遭,別不知道厲害。”

他的語氣還是像往常一樣硬邦邦的,只是裏面隱藏的關懷騙不了人。

此時的他像極了一位笨拙的父親,急於表達自己的關愛,卻苦於不得其法。

桃花垂著頭,不斷搓著自己紅腫的手,也不說話。

像所有被父親教育的女兒一樣:知道對方的好意,卻也不曉得該如何正面回應。

她這才看見那小山一樣的柴火,沉默片刻,眼中染上一點悲傷和懷念的神色,“其實您真不用這樣……當年的事也怪不得您,本就是爹非鬧著要去的……生死有命,您這幾年替我們做的夠多了。”

當年父親執意離家時,她已經大略記事了。

曾經的她確實怨過,可如今一年年過去,她長大了,曾經的傷痕被時光打磨平整,也漸漸明白過來:其實這世上九成以上的壞事都怨不得旁人。

康三爺低頭看著老太太,聲音有些沙啞,堅持道:“是我的錯。”

誰都有年少輕狂的時候,大多數無傷大雅貽笑大方,但有時候,這份輕狂會殺人。

當年他不耐煩枯燥平凡的人生,一腔熱血闖江湖,以為只要走出家門,就會遇見話本裏寫的那些英雄豪傑,經歷流傳千古的愛恨情仇。

他不想如祖輩、父輩一般碌碌無為,在這小小的無名小鎮草草一生,總覺得有滿腔雄心壯志和大本事,只是缺個施展的機會。

他想當英雄,想成為所有人關注的焦點,讓所有人仰望……

他年輕時有把子力氣,又是個愣頭青,從不惜命,跟幾個兄弟還真闖出來一點薄名。

其實那時候他已經覺得有點累了怕了,但仍憋著一股不服輸的勁兒:

離家時立下的那些豪言壯語仍回蕩在耳邊,他尚未揚名立萬……

所以當偶遇童年夥伴,對方像所有向往江湖的人一樣,滿是好奇的詢問“江湖是什麽樣的,會不會很可怕?”時,康三爺可恥地說了謊。

彼時的他年輕氣盛,好臉面,絲毫沒有考慮過後果,咬牙回道:

“江湖很好。”

他當時只是隨口一說,卻不曾想對方竟然就這麽相信了,然後撇家舍業,義無反顧的入了江湖。

“我要像康大哥一樣出人頭地,你們等著我,終有一日,我要讓你們享受榮華富貴!”

然後,那個叫方鵬的小夥子再也沒回來……

得知這個消息時,康三爺正躺在病床上:他剛失去了一條腿,也永遠失去了幾個結義兄弟。

平生頭一次撒謊,卻釀成大禍。

“我要像康大哥一樣……”

我不殺伯仁,然伯仁因我而死。

我是罪人,康三爺自始至終都這麽認為。

江湖是吃人的地方,容不下尋常血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