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油糖糕、果漿水 成團的酸杏醬很快化開……(第3/6頁)

或許當初,他本就不該踏出那一步……

康三爺哄著老太太回屋喂了碗熱飯,又幫忙將一頭銀發梳理得整整齊齊,替她燒熱水洗手洗臉,塗抹油膏。

天太冷了,老人本就肌膚幹燥,若不小心呵護,必然要凍出血痕。

桃花不大想要那些柴火,所以沒有動,只沉默著看他照顧奶奶。

“兒子”家來了,老太太的情緒很高,讓吃就吃,讓坐就坐,還摸索著去開櫃門,“我給鵬鵬留的糖瓜啊……”

好像有一團濕棉花堵在康三爺的喉頭,漲得發疼,叫他幾乎一個字都說不出。

他仿佛再也不能在屋子裏待下去,這裏有種可怕的,令人絕望的溫情。

這溫情像繩索,將他緊緊纏繞,幾乎窒息。

康三爺逃也似的奔到院子裏,扶著墻站了會兒,這才出去將帶來的柴火全部卸下,塞滿一整個柴房,逼著桃花燒火熱炕,他自己則一瘸一拐去院子裏,將剩下的衣裳都搓洗幹凈了。

做完這一切之後,他頭也不回地離開。

其實看到這裏,白星早就知道康三爺對自己沒有威脅,也沒有惡意。但冥冥之中仿佛有一股神奇的魔力,叫她又跟著走了一路。

康三爺還沒回家,他徑直去了中大道上的藥鋪,一口氣要了好些治療凍瘡的藥膏,又去肉鋪割了幾斤肉,這才返回方家。

而當他再次轉入巷子時,就見方老太太又重新坐回到門外,在同樣的位置以同樣的姿勢,一遍又一遍,滿懷期望的問著過往行人:

“是鵬鵬嗎?”

康三爺抓著藥包的手一緊,眼淚滾滾而下。

最終離開方家時,康三爺依舊挺直脊背,但在白星看來,那分明是一具行屍走肉。

深一腳淺一腳,晃晃悠悠,若非中途白星從旁邊戳了一下,他幾乎要徑直掉到路邊的溝渠裏去了。

康三爺沒問對方為什麽跟著自己,他全身的力氣都好像沒有了,就近找了一處墻根,靠上去,順著緩緩滑下來。

白星忽然覺得他有點可憐,也有點寂寞,於是鬼使神差走過去,隔了差不多一步遠,也學著他的樣子靠墻蹲下。

一老一少就這麽蹲著,沐浴在午後的日光裏,怔怔發呆。

鎮子裏面的風很小,吹在臉上柔柔的,並不刺骨。

像母親溫柔的手,一遍遍撫慰傷痕累累的遊子。

康三爺沒有開口,但也沒攆白星走。

他似乎已經完全不在乎丟臉了。

說來好笑,曾經他最在意的東西,如今卻成了最不值錢的……

桃花鎮的人心思很簡單,生活也很簡單,他們短暫的人生中從未經歷過什麽血腥風雨,也不該有那樣的回憶。

所以康三爺不敢說,不敢跟任何人說。

而那些過去的慘烈的回憶卻並不會消失,反而會被時光一遍遍沖刷:每當他越想忘記,那些事情仿佛就越加清晰。

但她不一樣。

她來自於江湖,他經歷的,她都懂。

甚至不必說什麽話,康三爺就覺得自己被理解了,安慰了。

一老一少,神奇地實現了共鳴。

他們就這麽蹲著,沉默著,無聲目送眼前的人們來了又去。

臨近年底,鎮上尤其熱鬧,但這個角落卻好像單獨劃出來一個神奇的小圈子,將所有喧嚷嘈雜都摒棄在外。

從日頭西斜蹲到更斜,地上的影子被一點點拉長,在地上轉了半個圈,最終漸漸與降臨的夜幕融為一體。

華燈初上。

有附近的商鋪點了大燈,打出一個又一個橙黃色的光圈。那些光暈在淡淡夜色中暈染開來,連同普通百姓們的歡笑聲一起,將地上的影子重新送回。

但因為光圈太多,反而把影子弄得亂七八糟的,躺在地上,像只從人的腳下延伸出去的刺猬。

“江湖不是好地方,”良久,康三爺終於開口,他重復著已經重復了無數遍的話,“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既然心生退意,不妨早做打算,免得……”

他沒有說下去,只是低頭看著那截斷腿,輕輕摸了摸。

免得來日後悔。

康三爺雖然沒有說完,但他覺得白星肯定能懂。

有些話,本就不必說出來。

白星緩緩眨了眨眼,忽然問道:“你殺了他家的人?”

這個問題太過直白,叫人完全無法回避。

其實她本也不懂那些彎彎道道,不明白為什麽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的事情,有的人非要搞那許多花樣。

就好像一只鳥兒一樣,放它去飛不就行了?

可有的人偏不,偏要給鳥兒套上復雜的沉重的外衣……

康三爺難得沒有回避,或許今天的事已叫他筋疲力盡。

他啞著嗓子道:“讀書人有句話,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是我的錯。”

他的話好像突然多起來,開始絮絮叨叨說當年的事,顛三倒四言辭混亂,但白星都聽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