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卷 終物語(上) 第三話 育·迷失 009(第2/19頁)

「……無論你怎麽罵我,我都無法反駁。因為從你那裏得到的東西,我一樣也沒有返還給你。」

我就是以為能憑自己的力量沸騰起來的水。

對於老倉,我只是不斷地接受——也就是不斷地索取。而且,那並不是事到如今還能返還或者要回去的東西。

「所以你讓我不要同情你,我可以不同情你。你讓我不要償還,我可以不償還。」

「你什麽意思?你在耍帥嗎?你以為這種態度就清白了嗎?你以為你這樣做就可以變成上等人了嗎?什麽清白啊……你只是撒手不管而已吧。」

「對啊——不過,你自己不也一樣撒手不管了嗎?」

糟糕了。

我下意識反駁了她——對話才剛剛開始,我就放松警惕了。認為對話順利開始其實只是我一廂情願的看法而已——就像在道路的左側和右側互不幹擾的兩輛自行車一樣,但是因為車頭突然偏了一下,兩輛車現在撞到一起了。

我正擔心她還會扔什麽東西過來的時候,不知道什麽時候,她手邊的勺子和糖杯已經消失了。仔細一看,居然都擺在羽川的面前——到底是什麽時候被沒收的呀?我居然沒有發現。

羽川沒有介入我和老倉的爭論之中,看來她已經為我們準備好了能接續展開拉鋸戰的最低限度的狀況。與其說是我的盟友,她的立場更接近於法官。然而光是有這樣一個做出公平判決的法官,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那有什麽辦法,這又不是我的錯。拋下所有的東西,因為討厭而逃出去的,都全是父母的錯嘛。」

都是父母的不好。

老倉苦澀地說道。她沒有再扔東西,取而代之的是把話扔過來——而且還是讓人覺得反而扔東西還好受一點的話。

「我變成這樣都是父母的責任。」

「……那你的父母在哪裏?」

「哎呦!怎麽,你關心嗎!你初中的時候不是完全沒有考慮過我的家庭關系嗎!」

真是尖銳的諷刺,但是她的諷刺卻也刺傷了她自己。不管是皮和肉,都切在她自己的身上。

「在得不到你幫助之後,他們就光榮地離婚了。後來我跟隨母親一起離開了這個小鎮……至於那男人現在在哪裏我也不知道。」

男人。

老倉以這樣的方式來稱呼父親——這個稱呼如實地再現了她此時的心情。回想起來,那個家之所以那麽混亂——肆無忌憚地使用家庭暴力的人,就是她的父親嗎。

雖然現在的老倉也不知道是否還殘留著能看透我在想些什麽的思考能力,但是——

「就是啊,都是那個男人把那個家變成那樣的。那個混蛋。」

她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並非是憤怒,更像是羞愧,臉漲得通紅——大概是對小學時的自己居然回到那個混蛋的身邊感到羞愧吧。

或者是對從來沒有經歷過賢明時代的自己——感到羞恥。

「母親只是偶爾打我——為了發泄被男人毆打的陰郁。」

然後她繼續說了下去——接著,她好像在等我做出回應似的,停頓了一會兒。她說出暴力的連鎖反應,暗示這是重點,但是卻沒有祈求憐憫。我完全不知道要如何回應,找不到正確答案。

曾經向我尋求幫助的她——現在尋求的是什麽呢?

不知道。

我根本不可能猜得到。

結果——

「你當時決定和對你比較好的母親在一起嗎?」

我只能這麽問道。

但是老倉卻笑了起來。

「我哪有資格做什麽決定啊。當時——都是大人自己決定的。當然母親的確要好一點,大家都認為母親是受害者。現在回憶起來——當時我好像也是這麽想的。」

就像小學時認為那樣的男人還是自己的父親一樣,初中的時候則認為母親是受害者。

她得到的幫助少得可憐。

不對,她的人生之所以只能得到這麽少得幫助,不正是我害的嗎?我有什麽資格對她獲得多少幫助而品頭論足呢?但是,老倉孤苦無依的人生並沒有就此結束。

還有很多不幸。

高中入學前的兩年多時間裏——也就是從初中一年級的第二學期開始到初中畢業的這段時間,她遇到了更可憐地境地——遇到了更大的不幸。

遇到了比不治之症、饑餓、戰爭這些好得多的不幸——那就是她一開始提到的,她母親的失蹤。如果想為她的人生找一個幸福的階段——現在根本找不到。就像這個缺少大量日常用品的房間一樣,她的人生是充滿缺陷的。

充滿缺陷的,很多東西——全都缺失了。

「我不知道你到底有多麽上等——但是卻知道你到底有多麽下等——如果你出生在和我一樣的家庭,那你就會變成跟我一樣了。我也想出生在父母都是警察的家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