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年人的身體很軟,很溫暖,柔順光滑的發絲跟著貼近,微涼地擦過手心。

容儀調整著姿勢,迷蒙間覺得相裏飛盧的腿礙事,膝蓋跟著頂了上去,要他挪開。

他很快發覺頂不開,下意識地想伸長脖子去叨他,又忘了自己現在不是原身,頭剛低下去,就撞到相裏飛盧的胸膛,硬實滾燙。

他不動了。

枕頭太硬,他縮回來扯過被子,覺得懷裏終於有了依靠,於是滿意地陷入了深眠。

相裏飛盧一床薄被,一大半都被他扯去了。

他靠過來的那一刹那,相裏飛盧渾身繃緊,猶如被燙了一下,退後讓開,臉色鐵青地坐了起來。

容儀渾然不覺,只動了動,剩下的那四分之一被子也攬了過來,把自己裹得緊緊的。

他是鳳凰,又是明行天運,本來不畏寒冷,只是看著這邊的人類都在窩裏放條毯子,他也學著裹一裹。

佛塔除了第一層與塔外的護院外,其余的塔室都存放著大量的經書與文卷,這一層樓也並無別的地方可去。

相裏飛盧深吸一口氣,屏息凝神,只穿著一件單薄的寢衣,就地打坐。

房中只剩下容儀輕淺的呼吸聲。

這只鳳凰睡著的時候,真正像個普通的少年人一樣,神情帶著某種迷茫和嬌憨,肌膚瑩潤,呼吸溫熱。

窗外天色由暗到明,雨聲漸漸地小了。

相裏飛盧氣行多個小周天,自在法決又過了一遍,到了正午,他聽見鐘聲響起,是他該去宮裏的時間了。

他每日卯時睡,正午起,一絲一毫都不差,比姜國的報時鳥更加精確、嚴密,風雨無阻。任何人都有懈怠的時間,只有他一絲一毫的差池都不能出。

他垂下眼,注視著容儀,碧綠的眼幽暗而復雜。

容儀仍然沒有醒,全然毫無防備的姿態對著他。

青月劍仍然在他手裏緊緊地握著,只要他想,隨時隨地就能抽出刀刃,刺入這少年人的胸膛。

讖緯的話回響在他腦海中。

——“鳳凰出,姜國覆。”

檐下雨珠滾落,風吹拂過,容儀似乎覺得這聲響煩,睡夢中又動了動,往溫暖的地方擠得更深了一些。

他注視了容儀片刻,青月劍調轉了方向。

相裏飛盧起身換衣。

出門之前,他想起容儀昨天輕輕松松穿墻而過的模樣,反手一道符文刻下,將容儀幽閉在這個房間裏。

這符文威力無窮,他這麽多年也只用過一次。

那時北方鬼族侵入,孔雀堅持要替他禦敵,他學來了囚神的法術,將孔雀與其他人全部囚在姜國境內,只允許他們護法,不允許隨行。

隨後他帶著一身傷全勝而歸,方才解除了這個封印。

他實在沒有想到,有一天他還需要在佛塔裏用上這道符文。

*

“孔雀身死,姜國周邊危機四伏,佛子,從此以後無人為你護法,其實不止朕……”

皇帝的聲音有幾分嘶啞,興許也是因為天涼,難免有了一些傷寒之兆。

“朝臣與民眾,也都希望大師您能休息一下。這次南部的渡厄消災,朕指派了旁人去做,周圍防線,也安排了除妖師鎮守。畢竟……”

畢竟孔雀死了。

如同人卸一臂,不會不痛。

“我因修行,無須休息。”相裏飛盧聲音沒有什麽變化。“陛下多慮了。”

皇帝擡起眼看他,神情復雜,隨後輕輕嘆了一口氣。

他三十歲繼位時,為他主持登基的就是相裏飛盧。

相裏飛盧身份特殊,也是姜國唯一一個不用對任何皇族俯首稱臣的存在,也是唯一一個可以提劍入朝堂的人。

那時相裏飛盧就是二三十出頭的模樣。

如今十多年過去,他已有斑白鬢發,相裏飛盧卻仍然是原來的模樣,從來沒有改變過。

他已經成為姜國的象征,一枚永駐的定心丸,和他的青月劍一樣,仿佛長存千年不滅。

只是一根弦繃得太久,太緊,別人也會擔憂。

“南部渡厄,我明日即啟程,陛下在宮裏,如有要事,即刻傳書。”相裏飛盧說。“我一個人,也是一樣的。”

皇帝躊躇了一下:“這固然叫朕放心,只是,我聽說佛子你……近日是否有其他要事?”

姜國讖緯,自古只掌握在國師手中,歷情劫的事情,只有相裏飛盧自己,與水鏡中的亡靈們知道。

相裏飛盧擡起眼,幽暗翠綠的眼如同墨玉。

皇帝咳嗽一聲:“我是聽禁軍進言,佛子身邊似乎多了一個貌美少年。”

昨晚的事,今天正午就報到了皇宮裏,禁軍隊長的嘴巴很利索。

皇帝見他沒說話,又輕輕嘆了一口氣:“從前朕以為,有生之年,能替你與孔雀大明王菩薩主持一場神婚,如今,佛子如果身邊來了新人,那麽至少這次,別再錯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