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容儀感到很新奇。

要是一般人用這樣鄭重的語氣對他說話, 那麽他一般會覺得對方是想要養他了。

但是眼前的人明顯還是個少年,眼神裏一片澄澈,看不出任何別的意思。

他循著記憶找到了這孩子的相關背景, 知道他是神域的執行人, 而且是不怎麽受待見的那種。

他的世界裏很少看見這樣的人,準確來說, 除開凡間的那些人類以外,他也是第一次在神界找到這樣弱小無助的存在。

偏偏這清秀脆弱的少年還很好看,有著很漂亮的一副皮囊,雖然衣衫簡陋, 但眉宇間卻透著一種純然的鋒利與野性。哪怕是在神界,這樣的好容顏也是非常出挑的。

他身邊的小龍秘術傳音, 小聲提醒他:“明行大人,執行人血脈卑賤,一千年才能出一個執行人飛升上界, 您不要太擡舉他了。神域夾在天界和人界之間, 天生不同, 您三思。”

容儀沒有答話。

他望著蘭刑,忽而記起相裏飛盧望著他姜國那些人的眼神。

佛塔之下是熙熙攘攘的街市與燈流, 走在上面的是壽命於他而言如同過眼雲煙的人。

相裏飛盧自己是佛法化生,也是修行人,他的壽命和他一樣,但他的視線卻會慢下來, 為那些朝生暮死的凡人停留。

他愛那樣的眼神,或者說, 正是他看見了那種眼神, 他才會愛上他。

他伸出手, 拍了拍蘭刑的肩膀,說:“沒關系,我收你為徒,你會是明行的第一個徒弟。我會把我有的一切,都傳授給你。”

蘭刑擡起頭,便望見容儀那只拂過他肩膀的手,又輕輕往下翻過去,掌心向上,停在他面前。

“起來吧……”

蘭刑烏黑的眼眸定定地注視了他片刻。他隨後伸出手,握住容儀的手,跟著站了起來。

“你跟在我身邊,但仍是執行人,我也一樣是明行。我有空,而且你沒有任務的時候,我會派人來接你。”容儀說,想了想。

他用力回想孔雀是怎麽教他的,但記得的已經只有自己無數次上課打瞌睡被孔雀拎走的畫面,“呃……接你來,修煉。”

蘭刑垂下眼眸,聲音乖巧,指尖卻隱隱發燙:“謝過明行……”

明行收了徒弟,且這個徒弟是一個底層執行人的事情,很快就傳遍了六界。具體過程不詳,但是根據容儀的風評,一般認為是這只老色胚又看上誰了,用徒弟名義把人綁了回來。

所有人都在議論那個小執行人的好運,“蘭刑”這個名字被提起的概率,也越來越高。

蘭刑回神域那天,神域的所有執行人列隊歡迎。這一任執行人的首領是他同族的表兄,蘭書。

蘭書被視為最接近飛身上界的一個人,如果運氣足夠好,當這一任明行退位之後,天運會選擇他成為繼承人。但他年長他許多。從前他一直沒有正眼瞧他,對於族內的各種欺壓、侮辱,也一直睜只眼閉只眼。

現在蘭書的視線直直地看了過來,那其中帶著幾分打量、試探,或許還有幾分強壓的恐懼——下一任明行固然是天運所選,但是當天運本身,就有了偏向呢?容儀任明行兩百多年,身邊的人如同過江之鯽,但都沒見容儀提過要留下什麽人當徒弟。

蘭刑卻仿佛視而不見。他視而不見高台上隆重打扮,等待他的人們,也視而不見夾道歡迎——準確說是“觀察”他的其他執行人們。

神域大門,鳳凰法相仍然熠熠生輝,陽光將那上面的色澤映照得剔透無暇,霞光映透天地,令人目眩神迷。

他沒有停留半步,而是往一個偏僻的角落走去。旁邊有個執行人過來攔住他,臉上掛著虛假逢迎的笑意:“蘭刑,你往哪裏去?大家都在等你呢。”

蘭刑的聲音很低,聽起來依然謹慎而恭順,如同一只受驚的兔子,眼神裏也透著一種惶惑:“我……回我的地方。”

“你已經是明行的徒弟了,何必再去住那又黑又冷的地方呢?”那執行人接著笑著。“您如今是人上人了呀!”

“明行作為,我也不解。”蘭刑擡起眼,慢慢地說道,“我……不敢忘本。”

那執行人的視線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很快,蘭刑走遠了,他聽見身後的人們討論著:“像是明行心血來潮收的,傳言不假。”

“他倒是沒有焦躁輕浮。”

“嘖嘖,誰叫他長了一副好皮相,這才被明行看上?明行的作風你們都知道,隔段時間換一個人,不出多久,他也就膩了。這麽個小病骨頭,晦氣的很,真是交了八百輩子好運了。”

蘭刑背著光,慢慢地往自己的住處走去,唇角微不可查地往上擡了擡,泛著冰冷的笑意。

姜國,王城。

佛子回來的消息已經傳遍了王城的大街小巷,皇帝親臨慰問,祭祀上天以示感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