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第2/2頁)

窗戶開著,今天的日光通透明亮。

早上他看過一些病人之後,讓青月鎮的神官試著接手去做,他便在旁邊為雲遊的來客講經。

一個人影靠近了窗戶,仿佛是好奇似的,正往裏邊看過來。映在窗戶裏明凈的影子,那應該是個少年人,披散著頭發。

這很少見,姜國人講究禮數,尤其是在靠近佛塔時,無人不會莊重打扮。

相裏飛盧的聲音停了停。

“大師?”

下面坐著的一位僧侶有些疑惑地問道。

“心中沒有不明白、不自覺和因不明白而煩惱的影子……”

那窗後的人影忽而往左一動,消失了,緊跟著,有女人低聲的呵斥:“不要亂走動!把頭發束好!這裏不是你可以撒野任性的地方!”

接著是一個少女的聲音,小聲抱怨著:“知道了,我是發釵散了,想找個地方梳理一下……再就是,大師會在裏面嗎?我聽見了講經聲……今日為大家看病的不是大師了,我想看大師。”

“小聲點,也不害臊,對大師要保留敬畏之心!”

重重瑣碎嘈雜,也如同浮光掠影一般從耳邊過了。

而相裏飛盧也察覺了,在那人影消失的那一刹那,自己心底悄然而生的……失望。

他停了下來,說:“今日宣講,到此為止。”

他剛剛才講到一半,此刻突然終止,底下的僧人們紛紛茫然地擡起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相裏飛盧整衣起身,沉聲說:“我已不適合講這本經書,對於各位的等待,十分抱歉。這經文中的事,我現在做不到了。”

室內一片嘩然。

相裏飛盧卻仿佛沒有聽到種種議論,自顧自地起身往外走去。

他就是這樣的性格,不多猶疑,不多徘徊。一旦有什麽變動,也即刻檢討自身,從來都無愧於佛法。

小時候他出了錯,佛塔一百多名授業弟子中,只有他一個人不用任何提點,自己察覺後,便去地宮中領罰思過。他在那裏想透了許多阻礙他的問題,比如他這樣的人,要如何看待戒律?又比如他要如何看業障?

相裏鴻辭別隱退,孔雀身死,將士陣亡在前,他又如何抵禦思念與痛惜,如何抵禦這人間賞賜他的所有歡愉與痛苦?

他往佛塔下慢慢行去。

地宮入口幽冷,冷風透骨,吹得相裏飛盧被鎮魂釘貫穿過的傷痕隱隱作痛。痛到極致就是熱,仿佛被什麽人吻過,難以分辨。

耳邊傳來鳥鳴聲,嘰嘰喳喳的。上次容儀燒了中央的百年古樹,留下一片焦土,這次他回來後,已經清理幹凈,為這棵樹施以救治,只是還在等待焦土復萌。

那些鳥兒卻因為這件事,沒了歸處。這些鳥一只一只的都比原來瘦了,也大約是少了他這個喂食人的緣故。

相裏飛盧剛剛想到這一點,他眯起眼,蒼翠的眼底有些軟化,瞬間帶上了幾分溫柔。

剛好地宮旁邊有神官曬好的麥子,他走過去拿了一把,立在庭院中,散給鳥兒們吃。還有的鳥兒不肯去地上吃,非要往他手上站,他也無聲默許了。

只是一刹那間,他忽而想起那個寂靜的黃昏,粉白衣衫的少年盤腿坐在椅子上,孩子氣地視線橫掃,嚇走了所有的鳥兒。

“啾,啾啾。”

跳到他手臂上這只麻雀在他手心啄了幾下,跳來跳去的,有些沉,那喙尖銳堅硬,啄得他有點疼。

他垂眸去看它——這些小麻雀都餓瘦了,唯獨這一只不僅不瘦,還有些圓潤,像只肥鵪鶉。

他正在這麽想的時候,這只麻雀忽而也昂起了頭,烏溜溜的小豆子眼盯著他看。

他在這雙眼裏看到了某種熟悉的笑意。

下一刻,麻雀消失了,他眼前憑空出現了一個少年人。

烏黑的長發披散下來,只被輕輕攏好,一身粉白色,身上光華流動,十分耀眼。

容儀直起身,將舌尖的麥粒輕輕吐掉,伸手擦了擦嘴角,一臉得意的笑容:“這次你抵賴不掉了,你的確是親手喂了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