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對於祈銘這樣觀念裏根深蒂固“有時間消遣不如看篇論文”、“幹什麽都不如學知識快樂”以及“記人名長相浪費腦細胞”的人來說, 把時間花在無意義的聚會喝酒瞎扯淡倒苦水吹牛逼上是件不太能理喻的事情。所以羅家楠十點給他打電話說“我爸和陳飛還沒收攤的意思,我得等著給這倆老家夥挨個送回家所以不能按時回去”時,他著實不爽了一陣。

可不爽也沒辦法, 一個是羅家楠領導,一個是羅家楠親爹, 他要跟電視裏演的似的沖過去掀酒桌, 忒不懂事了點。當然他也沒那份閑心跟倆老頭兒慪氣,只是擔心羅家楠。說是不喝酒不抽煙,可脫離開他的視線,能那麽乖巧聽話?

十二點半, 羅家楠躡手躡腳開鎖進屋。本以為祈銘睡了,門一開, 就看陽光房那邊的燈還亮著,指尖敲擊鍵盤的音並未因晚歸的人而中斷。

“你怎麽還不睡?”打開鞋櫃,羅家楠拎出拖鞋換上——曾經回家就光腳的人早被媳婦給扳過來了。

這話就多余問, 祈銘肯定是等他呢。

果然祈銘理都沒理他, 聽見動靜摘下眼鏡放到電腦桌上,起身去衛生間洗漱。羅家楠跟著進去, 打祈銘身後過時帶過一股子煙味和燒烤味, 引得對方微微皺起眉頭。

“你抽煙了?”

“沒沒沒, 是我爸和陳——”

話還沒說完羅家楠就看祈銘扭頭往自己臉前湊, 鼻尖靠近嘴邊, 輕抽了下鼻息, 隨即臉色見緩——煙味兒沒有,孜然味兒挺沖。

“不說了麽,你現在不能吃燒烤。”

“我就吃了倆烤饅頭片兒,沒吃別的。”

借機親了人家一下, 羅家楠壞笑著躲開祈銘拍自己的手,掀開馬桶蓋放水。剛在一起那會祈銘不好意思,上廁所洗澡都背著他,也不讓他在自己眼前光著遛鳥。現在都老夫老妻了,一起用衛生間已是常態,羞恥心早在無數次的苟且中消磨殆盡——要不是羅家楠給補了幾顆釘子,床架子怕不是已經散了。

放完水羅家楠打算沖澡,脫得還剩個褲衩的時候看祈銘叼著牙刷盯著自己,眉梢挑起玩味的弧度:“一起?”

他都做好躲祈銘踹自己的準備了,可誰知對方並沒有像往常聽到這話那樣來個側踢,而是吐去嘴裏的泡沫,嘆息道:“你看看你這身上,還有沒受過傷的地方麽?”

羅家楠很認真的琢磨了幾秒,隨後擡手往臍下三寸一指:“把心踏實踹肚子裏,傷哪也不能傷這兒。”

“……”

被羅家楠那滿身傷疤勾起的悲秋傷春情緒瞬間消散,祈銘抿住嘴唇,視線在架子上的剃須刀和羅家楠手指的地方打了幾個來回,最終決定——算了,好歹得用,給這孫子留個全屍。

趙平生從不跟陳飛和羅衛東單獨出去喝酒的時候湊熱鬧。一是陳飛不樂意帶他,嫌帶他吃餃子不用就醋;二是他自己不願意去,省的看這倆人動不動就拍胳膊拍大腿的運氣;再一個是趙某人酒量有限,照陳飛和羅衛東那種喝法,十分鐘就能給他喝桌子底下去。

他不能醉,他還得照顧喝完酒之後的陳飛。只要不離開酒桌,甭管喝多少陳飛都能立著坐椅子上,可一旦脫離了他人的視線,尤其是到家之後立馬醉成一灘泥。這時候的陳飛格外老實,他酒品好從不撒酒瘋,也不再是那個動不動吹胡子瞪眼的重案組組長,隨便趙平生怎麽擺弄怎麽是。

給人掀床上脫去鞋襪衣褲,趙平生進浴室擰了把熱毛巾幫陳飛擦臉擦手,正要去換擦腳的毛巾,忽然被醉得迷迷糊糊的人扯住了睡衣的袖口。側頭看去,只見滿臉酡紅的人眼中盈滿罕見的溫和,隨後近乎撒嬌般的擰身抱住他的胳膊。

“……老趙……”陳飛喝的舌頭有點大,說話含含糊糊的,還有點前言不搭後語:“……這麽些年……對不起啊……”

就著胳膊被抱著的姿勢蹲到床邊,趙平生用空著的手刮了下他的鼻梁,笑問:“說什麽呢?哪就對不起了?”

“……一直是你……照顧我……”說著說著,陳飛閉上眼,眼角堆起歲月的擦痕,悵然嘆息:“……要是沒我……你早該升……升廳級幹部了……呵,說不定都去部裏了……”

這話趙平生倒是頭回聽陳飛說,以前喝多了也撒嬌,大多是胡說八道,第二天醒了怎麽都不承認那種。不知道今天是怎麽搞的,竟然會提出如此正式的話題。不太可能是停職的事鬧的,他琢磨著。以他對陳飛的了解,要幹的事兒決定了就不會後悔,而且從下定決心的那一刻起,便做好了承擔結果的準備。這正是他欣賞對方的地方,很多人做事不計後果,卻不想有沒有承擔後果的能力。陳飛有,而這種能力不是與生俱來的,是無數次的披荊斬棘刀鋒舔血練就出的果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