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梁小安沒機會開口說一個字。

梁承丟完垃圾大步返回車上, 她目睹著,透過擋風玻璃看駕駛位,看喬苑林登上副駕, 然後她看到了坐在後面的賀婕。

兩個女人都已不再年輕, 此時一同蒼白著臉色。賀婕也望著她, 目光更加震動。

奔馳緩緩駛出酒店,梁小安在倒車鏡中縮小成一個模糊的斑點。

路面化雪成泥,電台在實時播報哪個路段發生了交通事故,提醒司機繞行。車上的三個人仿佛聽得心無旁騖, 全程沒有人說話。

明湖花園的大門外卸了一棵松樹,物業管理員正在核對幾箱裝飾品的數量, 梁承減速經過, 自言自語道:“快過聖誕節了。”

喬苑林死機的大腦一閃,努力接腔:“在英國的時候都怎麽過?”

“自己待著,或者加班, 沒什麽特別。”梁承回答,“今年我們可以一起過。”

喬苑林說:“好。”

家裏沒人,喬文淵一早去醫院開會了。梁承從後備箱拎出采購的三大袋東西,喬苑林抱起新鮮的兩捧花。

賀婕殿後關門,她習慣脫下外套立刻收進衣櫃, 也經常念叨他們亂扔衣服, 今天卻隨意搭在椅背上,拿起裝著食物的購物袋進廚房歸置。

喬苑林解開花束,一枝一枝修剪多余的葉子,他惴惴地想,今天的事該怎麽說?就算說了又該怎麽辦?

梁承立在餐桌另一側,早已在喬苑林的狀態中捕獲端倪, 低聲問:“她就是安德魯?”

喬苑林只得承認:“是。”

梁承挑了下眉,不經意撞見梁小安時很平靜,但梁小安就是安德魯,對方所獲的成就倒是令他有些驚訝。

他猜測過種種,體面的,潦倒的,總之沒大膽到把親生母親設想成名噪一時的科學家。他驀地笑了,不得不嘆服造化弄人。

嘭!玻璃碎裂的聲響。

梁承和喬苑林沖進廚房,一瓶新買的蜂蜜摔碎了,地板上一大灘濃稠甜膩的液體,玻璃渣濺得到處都是。

賀婕單手撐著料理台,另一只手維持原狀舉在半空,長發垂下絲縷,閃過的不安叫梁承回憶起他們最痛苦的歲月。

他走過去握住那只手:“媽?”

賀婕緊緊抓住他,她毫無準備地再次見到梁小安,如當頭一棒,提醒自己梁承與她沒有血緣關系。

她感到害怕,在法律上她連養母也不是了,她沒有資格阻止任何事。對於梁小安的身份,她如果選擇隱瞞會不會很卑鄙?

倏地,梁承說:“我都知道。”

賀婕呆住:“什麽?”

“我知道她。”梁承說,“還有我的親生父親,我早就知道。”

蜂蜜黏糊糊的很難清理,梁承蹲在地板上擦拭了許久,雙手都染上甜味。他沖洗了五六遍,手背搓得泛紅。

雪下大了,梁承走到客廳的窗前,望著漸白的院子。喬苑林扶賀婕回臥室休息,出來將一瓶花擺在窗台上,立在他身邊。

“我沒事。”手被勾住,梁承如實道,“雖然我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平靜。”

喬苑林問:“你想怎麽做?”

梁承說:“還沒打算。”

喬苑林無比後悔去找安德魯,如果那一天他不去,也許他們永遠不會產生交集,梁承的新生活就不會被打擾。

“對不起。”他愧疚地說,“我實在是個麻煩精。”

梁承摟住他的脖子,欣賞著檐下的簌簌雪花,問:“那麻煩精,你有什麽好的建議?”

喬苑林今天人都傻了,智商直線掉到五十以下,說:“……我不知道。”

“逗你的。”梁承恢復一派的沉穩,“這件事只能我自己解決。”

喬苑林想,梁小安既然挑明了,大概率不會無動於衷,而當年的行為是否有隱衷,又是否足以獲得諒解?

他通通不在乎,道:“無論你怎樣處理,我都站在你這一邊。”

“明的?”梁承抹掉窗戶上的哈氣,“萬一她要帶我回美國當科二代,我也動心,你舍得麽?”

這似乎並非不可能,喬苑林剛安定幾分的心又慌了,求道:“你別嚇唬我,咱好好建設祖國不行嗎?”

院門嘎吱打開,喬文淵開完會回來,一身黑色男裝嚴肅端正,戴著皮手套,卻不太相稱地拎著一袋五顏六色的雜豆。

踩過有些厚度的雪,他擡頭看見窗內的一雙人,說:“你們哥倆有賞雪的閑情逸致,不能把院子掃掃?”

喬苑林拉開窗,佯裝無事,問:“買那麽多豆子幹嗎?”

“打豆漿。”喬文淵拎高沖梁承晃了晃,“急診來個腸胃炎,說是喝了外面買的豆漿,看來不衛生,以後咱們在家煮。”

喬苑林些許吃味:“那外面的糖餅衛生嗎?”

賀婕不知什麽時候從房裏出來了,她挽起頭發,鎮定之中有一份堅強,說:“也夠嗆,我給你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