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死敵 “你才是大殷的新皇帝……”

國將傾覆。

鄴京城黑雲欲摧,壓不住從國門一路燒至內宮的熊熊戰火。數十萬啟豐兵與叛臣裏應外合,連夜攻入鄴京宮闈。

是夜,人喧馬嘶,三千禁軍寡不敵眾,無處敗退,宮人們不及收拾細軟便紛紛落荒而逃。

殷帝林堯走投無路,被逼在長明殿上吊自絕。

“暴殷必誅,大啟當立!”

“暴殷必誅,大啟當立!”

宮外的天亮了,啟豐兵不依不饒,嘶吼隔著地底仍能聽見。

殷太子林鳴璋負傷累累,已走不動了。

太子生得一副好模樣,可自這支啟豐的鄉裏流寇揭竿而起,短短半年內如滔天之勢吞並各州郡,到今直襲皇城,他蒼老了許多。

這一刻,他像極了上吊赴死前的殷帝。

他清楚,很快這條密道也會被敵人的戰馬踏平。而他雖心中急切,與生俱來的矜貴之氣並未讓他顯露出半分倉皇。

他撐著最後這幾口氣,定要到那人來為止。

他吃力地放下佩劍,緩緩褪去被染紅的太子蟒袍,摘下破碎的冠帽,顯得稍許體面精神了些。

很快,一長須武將從另一條密道中將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帶到了他面前,正是二皇子林荊璞。

林荊璞的臉上沾了些許灰,襯得他原本的膚色雪白得不似常人,他眼中噙著淚光,可見林鳴璋一臉冷毅,自己也不敢落淚,聽到外頭的喊聲,也不問形勢如何了,只是低聲喚了句:“皇兄……”

林鳴璋見他無恙,緊繃的肩頭稍沉,並未多說什麽,將一物遞到了他手上:“阿璞,拿穩了……”

林荊璞摸到是塊玉,低頭一看,玉上沾著的血還是熱的,手便軟了,覺得這東西沉得簡直要將他拽倒下去。

是玉璽。

殷帝年過半百,膝下唯有兩子。

林鳴璋是嫡出皇長子,生來便是要執掌這天子之印的,他有德行,有戰功,亦有賞識人才的氣度,百官都說他將來會是個好皇帝。

而林荊璞自小身子骨弱,性子也跟著斯文嬌弱,是個在父兄庇佑之下長大的小閑王。

他不是帝王之材,與皇兄沒得比。

林鳴璋料到了弟弟會接不穩這方玉璽,早伸出了手去替他托了下,又想到這孩子而今總得學著獨當一面,便抽回了發顫的手。

“皇兄,好沉……”林荊璞止不住地眨眼,眼眶酸得很。

“沉,才得拿命護著!”

林鳴璋瞳中布滿了血絲,他望向那密道盡頭透進來的微弱曙光,強忍哽咽道:“阿璞,你看見了嗎?從那出去,會是大殷朝的新道,皇兄……皇兄走不動了……可你要記得,你才是大殷的新皇帝,天下千千萬萬效忠林殷之臣都將追隨於你!”

他激動地咳嗽了兩聲,看著自己稚嫩柔弱的弟弟,有些話欲言又止,撫掌嘆息道:“鄴京城外有人接應,伍相會平安帶你離開鄴京,他是本宮亞父,以後也是你的亞父,你得敬他信他,就如同敬父皇、信皇兄一般……”

林荊璞抱著玉璽,啜泣的聲音很小:“皇兄,我不想走,我不……”

林鳴璋眼圈終於紅了,他狠心便沒再看弟弟,朝身旁的伍修賢一拜:“亞父,有勞了。阿璞若是年紀小不懂事,望你要以大局為重,以大殷為重。”

伍修賢面色凝重,行三跪九叩之禮:“請太子殿下放心,臣,定鞠躬盡瘁,不辱使命。”

密道上方的呐喊聲與馬蹄聲愈來越近了。

“皇兄!皇兄——”

伍修賢捂住林荊璞的口鼻,便單手挎起他往西邊的密道中奔走。他是習武之人,哪怕已過知命之年,也足夠應付小兒的哭鬧掙紮。

皇命在身,伍修賢沒有回頭再多看一眼皇太子,君臣之情、父子之誼只盡於此。可林荊璞忍不住,撕心裂肺的眼淚與鼻涕全糾纏在了伍修賢的厚繭裏。

密道盡頭透出來的光越近,離鄴京,離親人,也就遠了。

林荊璞簌簌的眼淚再也止不住了,他慶幸自己沒在皇兄面前哭。

終於,那道血與光刺傷了他的雙目,灼得他睜不開眼——

……

林荊璞一個激靈,從昏睡中驚醒,眼前還是暗的。

一桶腥臭的汙水從頂上澆下,窒息惡心之感猶如野獸一般襲來,將他從夢魘中的冷汗都沖刷了個幹凈。

“殷朝亡了都七年了,殷哀帝,還不趕緊醒醒呐?”

一太監捏著嗓子,嫌惡地扇了扇他身上的味兒,皺著眉頭叮囑身邊獄卒:“先拿兩桶幹凈些的水給他醒醒,仔細點別熏著郝總管與皇上。”

如今的林荊璞早已不是那無辜稚子,他隨伍修賢在外流亡七年,輾轉投靠夷越三郡、東都七州,逾越險阻追殺,培植勢力。啟朝年年明裏暗裏討伐殘殺林殷余孽,時不時還能被反將一軍,直至一月前,禁軍副統領常嶽在聿州辦差,無意捉得了林荊璞與他幾個隨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