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6# 交心 有欲更剛。

臨近開春,乍暖還寒。

京中事務繁多,六部各司的官員就差沒住在各自衙門辦公了,可早朝風氣如舊,向來是無本要奏。

下朝後,風清雲曠,安保慶瞥見那人正孤身前行,便將朝笏塞進袖子,追了兩步上前,“寧大人,近來真是好風光啊——”

寧為鈞頓足回頭,肅面朝本部大人一拜:“安尚書。”

安保慶最會給人擺笑臉看,可他往往笑得越歡,手底下的人越是膽寒,家中妻妾都怕他展顏。

他此刻也沖寧為鈞笑:“這次的案子你委實辦得漂亮,給刑部長臉了。想起來,本官身邊還缺個得力的主薄司。”

寧為鈞不諳俸迎之道,雙手握著朝笏,又朝他拜了下:“下官資歷尚淺,只是奉命查案。”

安保慶似是很看重他,壓低嗓子,要與他說體己話:“知你清貧慣了,可你此番已入了朝中諸臣的眼,往後也該多走動。後日相府開宴,本官就借燕相的佛面,邀你一道去。”

“不知燕相為何設宴?”

“自是英才相聚,共商國事。寧大人一舉成名,此等盛事,今後都少不了你的。”安保慶語不避諱,又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背,力透肺腑。

“既有國事要商,為何方才在早朝不上奏本?”寧為鈞嗆了一聲,可脊背沒被打彎。

安保慶臉上還掛著笑,就憂心忡忡又嘆了長氣:“自那余孽住進內宮,皇上哪還有心思搭理六部的事?”

“安尚書是要拿掉他?”寧為鈞眉頭輕擰。

刑部對林殷余孽從不手軟,老遠嗅著味都要過去撕咬幹凈,功名利祿都是這麽爭來的。

“外頭的死耗子抓不完,禦前的狐媚總得上心些吧,這是你我做人臣的本分。”

安保慶一條腿站著沒蹬直,舉止輕浮,笑得愈發恣意:“可這事到了這節骨眼上,的確不大好辦了。往大了的說,是國事,可往小了的說,又是皇上的私事。那麽個絕色的人藏在偏殿,又有傳國玉璽傍身,皇帝也是人,不好把持。眼下棘手的是宮中無主母,內府如今也沒人說得上話,平白無故若是沒個由頭,刑部的手還伸不到龍榻上去抓人。”

寧為鈞只是聽著,接不上話,也無意與長官再套近乎。聽安保慶說完了,他撤了一步,便要作揖告退。

安保慶的手掌還懸在半空,冷冷看著他的背影,牙尖的笑意一斂,露出整顆獠牙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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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衍慶殿殿門緊閉,留著侍直的宮人也不剩幾個。

“歷年選拔官員的花名冊都在這了。”

魏繹身邊的小太監抱著幾卷名冊,忙忙碌碌,都搬到了林荊璞跟前。

先前內府沆瀣一氣,被郝順牽連鋃鐺入獄的有一撥人,衍慶殿是重災之地,血換得最厲害。

新調到禦前伺候的小太監喚作郭賽,長得還算是順眼,做事勤快細心,就是嘴舌笨了些,不大會討主子歡心。

林荊璞看了眼郭賽,才接過那幾本冊子,笑著對魏繹說:“你倒舍得把老底都合盤托出。”

“這些都是燕鴻的老底,朕有什麽好舍不得。”

林荊璞紙上隨意翻了翻,眼底的光卻聚斂得緊,擱在一旁的茶也忘了喝。

這幾份花名冊上記載的是通過選拔制入朝為官的人員,包括籍貫、年歲、資歷、官位都一一附在上面,詳細周備。曹問青的人就算再在鄴京潛伏個七八年,也不一定能理出這份完整的名單。

“光從早些年看,燕鴻挑的人,家世皆是幹凈的,且多是獨門獨戶。沒想到的是他以身作則,為了扼制世家興起,連燕家的旁支都不曾舉薦過。”

林荊璞頓了頓,又問:“他的兒子燕飛捷是不是在薊州當差?”

魏繹點點下巴,吹著掌中熱茶不言。

林荊璞心思活絡,又說:“聽說兵部邵明龍告了假,前些日子親領著一支親衛回薊州給他老母親下葬去了,兩人都在薊州,應會有聯絡。我記得,你祖上也是薊州的吧?”

魏繹不豫,茶沫沉到了杯底。

他挑眉盯著林荊璞聚精會神的模樣,手掌一覆,忽去蓋住了他眼前的字,眼神銳利:“為了幫朕復科舉,你想查這花名冊的明堂,只管一邊看著,一邊聽朕說與你便是。可你要是想記一份通傳敵情,還得將一字一句看仔細了,再讓郭賽給你伺候筆墨,好記得明白些。”

林荊璞微凜,擡眸看他,又看向了一旁低著腦袋的郭賽。

兩人如今上了同一艘賊船,可注定是同道殊途。

他們的締盟起點是利,偏偏拿了家國尊嚴當賭注。多大的利益才能維系住這麽沉甸甸的賭注,還不是危如壘卵,一吹即散。

挨得越緊,他們就越是膽戰心驚、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兩端的韁繩一旦松了,誰都玩不起。所以光是試探、揣摩還遠遠不夠,他們得找於自己有利的籌碼來牽制對方,好栓得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