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帝王 魏繹無端心癢,亦無端惱。

翌日便是相府私宴。寧為鈞不熟路,最後還是搭了安府的馬車才到的相府。

這私宴慣例隔半月就要擺上一次,六部要員皆會到場。安保慶先前與他說得不錯,相府設宴是為了“共商國事”。這偌大的相府是鄴京的第二座長明殿,也是天底下真正的“長明殿”。

寧為鈞先下馬候著,安保慶挑簾看了眼外頭,從車上跳了下來,一邊大步流行往裏走,一邊和相府管家打起照面:“我尋思著今日還來早了。”

“都到了,燕相候著大人呢。”管家笑著應,又壓低聲:“皇上也到了。”

安保慶一怔,脖子後仰:“嚯,皇上得是好久不曾來過了吧。”

燕鴻是先帝托孤重臣。

魏繹登基那一年,他剛從薊州啟豐鄉下被帶到鄴京不久,打架逞兇,大字不識。燕鴻倒不嫌棄他,沒給另他請太師,而是親自授業,時常將他帶在自己身邊,言傳身教,還督促他出入相府聽政聽學。

魏繹少時懵懂,一度還真把他當過良師。可燕鴻把持著少帝,不久便將前朝議政之權逐步分轉至了相府,名正言順地在自家府中辦起了小朝廷。

從相府發下的旨令無須通過三司駁審,便可直達六部,輕易操縱朝中大權。

後來魏繹跟太監玩得親近,看起來性子散漫了不少,也懶得來相府用功了。可相府的議政之權卻一直保留了下來,這是當今啟朝不成文的規定。

步入正廳,只見魏繹正坐在燕鴻旁,手邊站了幾名宮人,皆捧著賀禮,都是內庫最拿得出手的寶貝。

“朕記掛著,今日是燕相生辰。”魏繹環伺內廳,見安保慶與寧為鈞入了席,又道:“這不,六部尚書都來齊了。”

在座諸臣手心不禁捏了一把汗,誰不知燕鴻的生辰還有半年之久,宮裏又怎會沒人提醒他。魏繹想要來旁聽政事,都懶得找個好點的借口。

燕鴻穩如泰山,命人收下了賀禮,又恭敬朝魏繹跪了下來:“皇上是天子,天子說臣是何日生,臣便是何日生。老臣銘感五內,叩謝聖恩。”

“好、好,燕相不愧為朕的好忠臣。”魏繹彎腰去攙扶起了他。

君臣間做足了客套,卻生出了幾分逢場作戲的意味,叫人看得不甚明朗。

開宴後,燕鴻便沒顧及聖駕在,依舊沉聲發話道:“各部大人,可有事要呈報?”

滿座無人答話。

素日裏魏繹龍袍加身,安坐在朝堂之上附和應聲,那是他當傀儡的老本行,腔調套話都信手拈來,群臣在底下看著,只覺得他油滑懶散,從不覺得他當這皇帝有何長進。而此時臨幸相府,沒了龍椅皇冠的加持,他倒是有了一股帝王之氣。

這氣氛微妙,魏繹明明禮待著燕鴻,遵從恭敬,卻有著與權相平分秋色的氣勢,甚至還欲壓他一頭。

本來臣子於朝堂之外私會論政,有結黨營私之嫌,如今都不覺忌憚起魏繹在場,一時無人敢開口。

安保慶膽大,見著眼前形勢,不由狂放地嗤笑了一聲,坐在席上揚聲道:“燕相,刑部無事,不過今日我帶了我部的新貴,給您老眼熟眼熟——”

寧為鈞頓了下,暗中瞥了眼禦座之人,便出列先朝魏繹下跪一拜,起身後,才又朝燕鴻一拜。

燕鴻看了寧為鈞一眼:“賜茶。”

安保慶率先打破了這局面後,眾人且暗松了一口氣,禮部尚書孫懷興才上前:“燕相,禮部有事要呈。”

“說。”

“近來鄴京女子讀書之風盛行,女子學社猶如雨後春筍,遍地而生。雖我朝女子教化之風較歷代都有所開放,從未下令明禁女子讀書,可鄴京士子對此有諸多不滿,連日來太學院與弘文館已多次上書提及此事,懇求禮部嚴辦。”

“女子學社?”燕鴻挑眉,問:“可查過是否有人暗中推動?”

“回燕相,下官連同戶部的幾位大人暗中查訪了那幾家女子學社的賬目,走得是各家私賬,倒也查不出什麽特別之處,盤問了都是些商戶佃戶要給自家女兒讀書辦學才興起來的,該交的稅一分沒少,連要查封都沒個由頭。何況這幾日各司的公事都堆積如山,未曾請示燕相,下官也不敢妄動。”

孫懷興忽頓了片刻,又為難道:“下官倒是見過學社中的幾個女子,皆學的是……商侍郎的打扮。”

正巧的是,商珠今日沒來。

燕鴻目色如墨,眼角布滿的褶皺更顯威嚴不凡,他瞥向了身側:“依皇上看,此事當如何處置?”

魏繹正專心撥弄杯中的茶沫,聽到燕鴻喚自己,才稍稍打起了精神,又問孫懷興:“朕倒是不大明白,你給朕說說,女子讀書,那些男學生為何要不滿?”

孫懷興:“回皇上,太學院與弘文館都是朝廷公辦的學院,向來只收男子,薈萃人才,承師問道,歷年朝廷選拔的官員少說有一半都是出自這兩個學院中。他們所擔心的,無非是女子學社將來再擴大了聲勢,恐會成為入仕的終南捷徑,於他們不公,於地方上的士子也不公。畢竟,朝中的確是有女子做官的先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