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1# 跪下 “你為何要殺朕?”

冷風煞似刀, 陰雲濃稠,皇城之上淩冽如霜,肅殺之氣仍未消散。

衍慶殿內侍已悄聲進去通傳了。馮臥只準留在殿外等候,焦灼踱步。

待常嶽在禦前回稟過後, 便同幾名禦醫一道退了出去, 林荊璞才得以進殿。除了兩名貼身伺候的宮婢, 殿內只有他們兩人。

禁軍精銳持劍就候在殿外,鐵鎧冰冷, 自北林寺一案後便在此間不離寸步。

林荊璞摘了黑色鬥篷, 淡淡望向那密不透光的床幔,面色一黯,就著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

環顧殿內, 不過三四日光景,書案上的扇架與棋盤已不見了,茶幾上幹果子皆換成了新鮮的果蔬,亦沒有熏香, 連九鼎香爐都讓人撤走了,只剩了個烘烤的暖爐。

椅子還沒坐熱,魏繹陰鷙的聲音便從後面傳了過來:“朕讓你坐了嗎?”

林荊璞側目看去,見魏繹穿著明黃色的內衫正立在屏風前, 他的臉消瘦了一圈,氣色消沉,胸前與腿上還有傷未愈,不過已能起身走動。

林荊璞愣了不過半刻,眉心不經意地松弛了些, 便道:“怎麽,還得給你跪著。”

“跪天子不是理所應當的麽。”魏繹行動遲緩, 才走到了他面前,兇狠的鼻息已先行一步壓了下來。

幾日不見,他又要嗅他。

“我的規矩是只跪死人,”林荊璞呼吸刻意淡了,要與他的氣息避開,微微仰面,輕聲咬牙道:“不妨等你死了再說——”

這聲仿佛在交耳而談,字字無情處,偏又在最要緊處調情。

魏繹下顎緊繃,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白皙的臉,也放出狠話:“朕僥幸命大,才沒死在你的算計之下。朕若死了你得哭,沒死便得跪著求饒,再說外頭還有刀子呢。”

林荊璞余光瞥見了外頭禁軍的影子,那劍鋒也正在落在腳尖,他提袍微擡高靴,將那冰冷黑影踩在了腳下。

“曹氏草堂與南市的幾個死胡同串聯在一處,西面和背面的高墻屢拆屢建。曾經安保慶的手下有多少是鄴京的活地圖,可是他追查了幾年,也沒能查出個蛛絲馬跡。常嶽跟著馮先生,定不是一時興起。魏繹,你大費周折找我回來,是想泄憤,還是泄|欲?”

魏繹挑眉,目光還是冷的想殺他:“那你猜朕是憤多,還是欲多?”

彼此的視線離了不過一拳,道不清的憐憫與廝殺都摻在裏頭。

是欲還是憤,連魏繹自己此時也說不清了。

反目之仇,性命之虞,怎能不心生憤恨?在林荊璞踏入這間殿前,他真以為自己只剩憤了。

林荊璞:“我要保命,自是希冀你憤少。原本打算再遲幾日與你聯絡,待你氣消了,皮又癢了,欲總能生出來一些。”

魏繹又盯起了他的睫羽,悶哼道:“那朕怎麽一找你,你便回來了?”

林荊璞的手肘搭著茶幾,身子不知覺往後傾,與他稍挪開了距離,說:“曹氏草堂已被暴露,我怎能不來?鄴京眼下終究是你啟朝的地盤,何日你下令讓人馬剿了曹問青的老巢,鄴京的消息便很難遞到南邊了。”

“常嶽自小是在軍營中長大的,他的劍法與軍論當年皆是同輩當中的佼佼,本該是個領兵打仗的好料子,可他沒能率兵出征,是因他在陌生之地不辨方向,才留在了宮裏當守衛。既然這路難找,他跟了一次,想必也記不得。可其實也不是什麽難事,左不過馮臥的一家老小還在鄴京——”

魏繹忽默了默,頓時覺得與林荊璞相比,自己還是太手軟了。

他不由倒抽了一口長氣,聲音驀地發沉:“你為何,要殺朕?”

這話一問出口,他又覺得是自己過於蠢笨。這一病是徹底病糊塗了,腦子與手段,他樣樣不如林荊璞。

林荊璞要殺他,簡直有太多理由了。

魏繹這幾日也曾想過這是他的臨添一筆,三郡內訌,林荊璞逼不得已要對自己出殺招;也許他是為了將北林寺一案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只有動手炸了皇帝,這案子才有非推進不可得理由。

可長久來看,他們各自為兩朝而謀,天下的局勢瞬息萬變,而人心又何嘗不是,他們都要對付燕鴻,林荊璞隨時有可能會想要毀了這締盟,鏟除異己。

這些根本不用林荊璞說,魏繹自個就都能想得明白。他們之間從無隱瞞與誤會,戰爭與人命築成的那道天塹一直都在,這是他們一生都難以跨越的鴻溝。

這一年多的情愛除了消解夜深人靜時的空虛寂寞,終究是未能改變什麽。

可魏繹竟還是忍不住要去質問:“為何要殺朕!?”

殿內無端沉寂,甚至聽得見外頭禁軍蓄力沉氣之聲。殿內的那兩名宮人仿佛還聽見了無形的拉弦之聲,舉著托盤忙跪了下來,情勢被逼到了一種極點。

林荊璞沒答他的話,身子漸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