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 箭刃 魏繹生性多疑,他必定還留了後手。

晨色初霽, 鄴京的天很低,華美的房檐都如同在雲山霧障之中。

一官兵大步如飛進了相府。枝頭的鳥雀被驚了清夢,倉促地撲棱著翅膀,被寒風卷走了。

“燕相, 剛得了從刑部透出來的消息!昨夜那寧為鈞帶人去包抄鳳隆坡的庫房, 殺了一個措手不及!”

燕鴻大袍披在肩上, 正起身漱口,聽言, 他面色只是微凜, 取過帕子擦手,又擺手屏退了伺候的下人,從容問了句:“馬四呢?”

“馬四昨夜喝大了, 得虧倒是沒交代出什麽,可誰知那寧為鈞放火燒了庫房的門,硬闖了進去!”

燕鴻看了他一眼,又彎腰去穿靴, 呼出了一口悠長之氣:“這孩子倒是個做事的人。”

“燕相!”

燕鴻擡手打斷了他,說:“寧為鈞資歷淺,他是個剛正不阿、肯幹事實的官員,皇上賞識他的雷厲風行, 提拔他到這位置上不無道理。可是水滿則溢,木強則拆,用這樣的人,也最容易栽跟頭。他與皇帝到底都還年輕。”

“可那鳳隆坡的貨與賬簿——”

“你說巧不巧,”燕鴻垂眸輕吹了吹手中的早茶, 道:“昨日傍晚柳佑剛來跟本相報過,說寧為鈞極有可能盯準了京郊東面的幾間庫房, 故而他將鳳隆坡的貨移交了出去。寧為鈞鬧出這般動靜來,可惜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那官兵聽他這麽說,才暗暗松了一口氣,“是下官莽撞,一早擾了燕相清靜。還好有柳大人及時通風報信,否則這趟險些要被那寧為鈞查出了缺漏!”

燕鴻聽他這麽說,眉心倒是稍緊了,似是有什麽事沒想明白,又聽見府中下人在外頭用榔頭加固門窗之聲。

他披好袍子要穩步往外走,一開門便是一股強風襲來,吹得他鬢邊的白發又多了幾根。

“外頭風大,燕相還是先回屋,有什麽事只管吩咐下人去做。”

燕鴻鼻尖嘆息,別有深意道:“祭祀大典出了岔,今年恐是多災之年呐。這大風就起得怪異,昨兒下的雨這便幹了。這樣的天,走了水便不容易撲滅,得讓水龍局近日在城中多加巡防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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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爺,那鳳隆坡裏果然沒有火|藥,寧為鈞昨夜帶人去,是空跑了一趟!”

早朝時這消息傳到宮裏已炸了鍋。馮臥下朝後換了身便裝,靴子還不及換,便急匆匆往草堂這邊趕來了。

草堂後院要播種蔬菜,林荊璞閑來無事,正在鋤草翻土。他緩緩撐著鋤頭直身,目色淡然,遞予他一杯水:“子丙先生莫急,慢慢說。”

馮臥喝了還是發渴,有些抱不平:“寧為鈞這娃子冤。鳳隆坡的庫房管事不肯交鑰匙與賬本,他是得了我們這頭的消息,篤定那裏頭藏了火|藥,才敢放火硬闖。可他實在是不走運,昨夜只燒了一頭門,今早狂風一起,誰知那火又燃了起來,將整個鳳隆坡庫房都點著了,裏頭存放著的糧草盡被燒毀。這下好了,他不但得了個查案失度之責,還落了個擅自銷毀軍中物資的罪名,凡事跟軍隊掛上鉤的,可都是大罪,砍他頭都算是輕的!”

林荊璞黯然頷首,問:“革職查辦了嗎?”

“嗐,朝上便下令摘了他在刑部的牌,都沒走三司會審,直接交由兵部審理了,”馮臥越說越氣不過,“寧為鈞這人有時是古板強硬了些,可做事是極仔細的,怎會讓火又燒起來!燒了庫房的火究竟是誰放的,怕是還不好說哩!”

林荊璞目色不明,又輕笑了一聲,繼續翻動地上的黃土,雲淡風輕地問:“魏繹如何說?”

馮臥打量了林荊璞一眼,為難一咳,道:“皇上身子欠著,還上不了朝,且由燕鴻代管朝中事務,不然寧為鈞今日在朝堂上,也不至於落得這般境地。墻倒眾人推啊。”

林荊璞腳邊的鋤頭慢了兩下,似在品味馮臥話裏的玄機,待思緒拉回後,才輕笑說:“是柳清巖算的一手好計謀。”

馮臥亦深思良久,道:“旁的都不費解。可二爺早知那柳佑奸詐不可信,為何還要將鳳隆坡的消息遞給寧為鈞?”

林荊璞:“柳佑此人深不見底,京中先前從未有過這號人物,他這兩月冒得實在太快,又在多方勢力中周旋,目的絕非只是謀取高位。哪句真哪句假,只怕連燕鴻也未敢全信。可他昨日敢親自來透露消息,是料定了這消息於我們來說左右不會有害處。鳳隆坡有火|藥是最好不過,私造火門槍的事藏不住,這把火遲早燒到燕鴻身上,可寧為鈞此次去偏偏撲了個空——”

“二爺莫不是覺著,寧為鈞將來會對我們不利,不如將計就計,先除了這個隱患?”馮臥皺眉問。

“不好說,”林荊璞沉肩,將滑下來的袖子重新卷起,道:“鄴京之中藏龍臥虎,許多人不似表面那麽簡單。寧為鈞的考妣叔父皆殉國而死,他們寧氏雖是地方寒門,可都是前朝忠烈,寧為鈞的心志多少是隨了他父親的。他會怕死麽?族人自刎,留他一人苟活於世,對新朝俯首稱臣,活下來恐怕比死去還要艱難得多。寧為鈞甘願折腰在大啟朝廷屈居多年,如今又被魏繹青睞重用,必有更深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