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 少年 他嘴角是輕的,可眼底宛若深淵。

禦醫從正殿退下後, 就繞到了偏殿給林荊璞看診,為他開了幾貼內服與外用的藥。他忍受了一日,這會兒才得以舒坦些。

林荊璞斜倚在窗邊的軟塌上,握拳又咳嗽了兩聲, 正巧瞧見常嶽快步從正殿寢宮走了出來, 眼眶似是紅的。

他不由一愣, 略微失神。

雲裳此時卻過來將那叉杆收了,仔細合上窗欞, 嗔怪道:“外頭風這麽緊, 二爺開窗做什麽,當心著了涼。”

林荊璞回神一笑,說:“屋子裏悶。”

雲裳絲毫不覺得, 詫異說:“偏殿這幾日都有專人灑掃通風,比先前還勤些,怎的會悶。”

魏繹若不想林荊璞回來,何必吩咐宮人打掃偏殿。雲裳自知說漏了嘴, 擰眉不快,對自己生起了悶氣,便走開了。

林荊璞也不吱聲,手去玩弄桌上精致的三腳金鼎香爐。他嘴角是輕的, 可眼底宛若深淵。

金鉤鐲從腕上滑下,不停地敲擊那爐子,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心思又不知飄到了何處去。

不多久,雲裳自個兒氣消了, 又催著他要熄燈:“二爺身子不爽快,便早些歇息吧。這衍慶殿有兩個人病著, 伺候的人也常常顧不過來,早養好身子,奴婢心中也能踏實些。要是有什麽信兒,奴婢和郭賽會及時傳報的,二爺安心睡便是。”

“嗯,也好。”

林荊璞終日神思倦怠,又受了傷,也該犯困了。

可不知為何,他一躺倒床上,嗅著那枕套上的新香,又輾轉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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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承曄新領了眼下舉朝最受矚目的差事,六部麾下必要時皆得聽從他的調令,本應是風光無限。可待到真著手查起來,蕭承曄才知道這案子裏頭的難處,因此苦惱了好幾日。

他連著幾夜將那北林寺裏外之人都重新審了一遍,愣是審不出半點有用的。但凡是這幾日腳尖沾過北林寺地的人,也都要一一抓來了盤問。

可朝廷上下都催得緊,照這麽查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只怕查到最後,那往寺裏運輸火|藥之人,早便消失得無影蹤了。

“蕭司馬,先前那寧為鈞便沒往人那一頭查,而是挨個挨個地查各家庫房的疏漏,後來他捅出了簍子入了獄,便不了了之。可現今莫說是皇上那頭要催,這案子是在祭祀大典上鬧出來的,北林寺一炸,人心惶惶,天下人都在等著朝廷一個交代,怎麽能不急——”

部下們的議論紛紛,鬧哄哄的。

蕭承曄是一個頭兩個大,在心中暗罵了聲,早知便不那麽快答應皇上攬下這樁差事。

眼下也要不是礙於面子,他便想去宮裏復命,撒手不幹了。

他扭頭看向商珠,心神一穩,面色才稍緩些許:“商姐姐如何看這案子?”

商珠穿著一身秋季官服,脖間佩了串極細的翡翠珠子,與蕭承曄都坐在兵部這間議事廳的上座。

她蹙眉深思之後,又笑了一笑,說:“依我看,這火|藥經何人之手流出,又是如何運進置入北林寺的各樽佛像之下,恐怕都還不是最打緊。最好得查一查是何處少了火|藥,這麽大一筆數目,只要查出哪家庫房貨不對帳,與報到朝中的有出入,其余的事便能迎刃而解。其實按寧為鈞先前的查法,並無不妥。”

蕭承曄點頭至深,拍了大腿說:“商姐姐說得在理!那我便先不查人了,查庫房!把鄴京存放兵器的庫房通通查上一遍!好說啊,鄴京的庫房管事我都熟啊——”

“只不過……”商珠微頓了頓。

蕭承曄忙應:“不過什麽?”

商珠溫婉:“照寧為鈞原先那樣的查法,會不會太慢?”

當年殷朝在六部之外設有硝石局,由專員專管火|藥事宜。到了啟朝,燕鴻初改官職時,便將硝石局給撤了。

眼下鄴京的火|藥大頭都存放在兵部庫部司。除庫部司外的其他庫房也存有不少火|藥,一年前光是朝廷登記在冊的,往少了說都有三十余所。還有近一成的火藥是通過商販流入市,存放在私家庫房,大多是用以制作爆竹煙花的。

要全部的庫房查起來,也是千頭萬緒,很是麻煩,並不比查人要輕松。

蕭承曄心中著急,可與她說話時,聲音還是放得低柔:“那商姐姐可有什麽良策?好姐姐,快幫我想想!”

商珠掩面輕咳,拱手有禮:“我是在想,邵尚書治理兵部的庫部司很是有一套,以邵尚書的品性,也決計不會摻和這樣的事。而在商鋪間流動的火藥畢竟又是少數,未必都能湊齊炸毀一樽佛像的用量。要是時間緊迫,這兩塊倒不必太查。反而是那些掛著朝廷兵部之名,又分屬於各家打理的庫房,出入賬登記不及時,庫房管事又更易得頻繁,這些都是常有的事,趁此機會極有必要好好地查上一查。我想,北林寺的那些火藥,多半也會是出於這些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