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4# 亞父 “阿璞,沒了這些束縛,你今後才能自由自在地活著!”

邊州的地貌復雜, 連接東西之境,有遼闊黃漠亦有崇山峻嶺。雁南關往東三十裏,便是一處薄刃嶺,峭石如削, 山脊一帶樹叢光禿, 擋不住從西邊吹來的狂沙。

天色昏暗, 白晝恍如極夜。

“伍老,都仔細排查過了, 此地沒有埋伏火門槍。”

伍修賢行事謹慎, 可仍是放心不下:“以阿璞的性子,只怕他多半也會趕來。若他到了,務必將他攔困在此山中, 不可往西行半步,安危為重,不必再顧忌他的身份。”

“是,伍老!”

伍修賢便命手下在薄刃嶺山腳下安營紮寨, 自己則單槍匹馬,闖入了愈大的風沙中。

昨日經了一場大沙暴,八百碎屍已被風沙掩埋殆盡,只剩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沙坑, 可空中的每顆砂礫仿佛都附著著厚重的血腥與硝石味,令人生惡。

驛館外的風沙太大,伍修賢在途中不得已以長巾蒙住口鼻。直至下了馬,他卸了劍跪在門外,又摘下盔帽, 聲音穩如鑿斧:“臣伍修賢,恭迎太子妃皇孫還朝——”

他雖已白發蒼蒼, 但這顆赤忱忠心與滿腔熱血仍同年少時。

“臣伍修賢,恭迎太子妃與皇孫還朝。”他又道了一遍,將額頭埋進了沙中。

門被一股風沙拍開。

伍修賢擡頭,見姜熹獨身則坐在最裏,身上的粗布衣裳還未換下,卻熟練地戴上了精致的鳳冠,對鏡貼著花鬢。

窗牖緊閉,這屋內光線分外昏暗,有一股道不清的詭秘之感。

柳佑笑著出門相應:“下官柳佑參見伍老,太子妃與皇孫已候了伍老多日,裏頭請。”

伍修賢看了他一眼,正要以趕路為由推卻,姜熹便領著那孩子走了出來,福身親自來迎他。

“歲月迢迢催人老,說實話多年未見,本宮都快認不出伍老了。”姜熹擡手請他坐下,又命驛館的下人給他奉上了盞熱茶。

伍修賢沒碰那杯茶,視線微低,“臣早該老了,可太子妃青春尚好。”

姜熹又看了眼鏡子中的自己,笑得薄涼:“本宮最信得過伍老誇人。世間男子都愛看女子的皮囊說奉承話,唯獨伍老不同,當年冒著抵抗皇命的風險,娶的卻是位滿腹書卷氣的佳人。”

伍修賢拱手作謙,並未回答,他又望了眼那長得極像林鳴璋的孩子,眉心不由一愣,進而朝他微微躬身。

姜熹的視線也往下一瞟,見那孩子此時分了神,正在用手抓玩著一道從門縫裏透過來的幽光,她冷不丁地擰過了他的胳膊,面色冷漠地訓斥:“珙兒,見到了伍老,還不快行禮叫老師。”

“珙”當年正是先帝為嫡長孫擬的字。

林珙的胳膊被擰紅了一塊,可他沒半點要哭的意思,猶如紙娃娃,立刻乖順地朝伍修賢跪了下來:“老師。”

伍修賢一慌,忙也跪到了地上:“皇孫,不可如此——”

姜熹:“伍老切莫推辭。伍老德才兼備,是大殷百年來都不可多得的賢臣。先帝曾向您請教過用兵之道,太子生前待你如父如師,二皇子也是經您教誨,才有這樣翻天覆地的本事,伍老雖不曾任過太傅太師一職,可卻是名副其實的帝師。本宮如今讓珙兒拜您為師,來日他才得以擔起重任,不負他父皇的厚望。”

伍修賢面有凝滯之色,思忖了片刻,推脫道:“臣年事已高,許多事尚且力不從心,恐怕難以擔此重任。”

“珙兒是太子這世上唯一的孩子,伍老要是不受此請,本宮真想不出還有誰能教他了。”姜熹的眉眼長得柔如珠玉,可歲月給她面廓添了棱角,讓她如今看起來有幾分強勢與難以接近。

伍修賢索性沉默不言。

柳佑見此勢,笑了笑說:“伍老放心,皇孫甚是乖巧懂事,將來無須您費多大心思。若只是因為這個緣由,也不大好推脫太子妃與皇孫待您的一片敬意吧。”

他們一唱一和,還是盤算著要借伍修賢之名,扶持幼子登臨帝位,取代林荊璞。

林荊璞幼年時是養尊處優的富貴閑散命,他為大殷將自身打磨得無往不利,逼得自己成為了一把最鋒利的刀,擋在眾臣面前沖鋒陷陣,可如今這刀鋒還未正刺入敵人心臟,便有自家人要將他砍鈍。

便是如此,除了伍修賢,也沒人會對林荊璞再有悲憫之心。

“臣謝太子妃重愛,可是皇孫,臣還是不能收作學生。”伍修賢沉重地嘆了一口氣,忽撐地起了身。

那道窄光打在了伍修賢肩頭的鐵鎧上,卻映得整間屋子都明亮了,他屹立如山,不卑不亢:“如太子妃所說,臣是帝師,只教皇帝。”

姜熹瞳中的冷光微斂,驀的一聲獰笑:“好啊,伍老不愧是氣節之臣,耿介無雙,往後有你輔佐珙兒,本宮自當安枕無憂。”

伍修賢眼眶微緊:“太子妃此為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