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5# 夜雨 冰冷的鎧甲與寒冷的軀體挨靠在一起,又漸漸有了溫度。

這場風沙吹至了百裏外的鄴京, 密雲暗湧,宮門前的寒風摻了幾粒沙,迷得馬上的驛使睜不開眼。

衍慶殿內,阿玉眼梢含笑, 正在禦案邊侍奉筆墨。

魏繹冷冷盯著他那截細白無暇的手腕, 恍然有幾分出神。

“皇上。”阿玉躬身將蘸好墨的禦筆奉上, 似有若無地搭摸了下魏繹的手心,自覺僭越了, 又忙低頭退了半步。

魏繹瞥了他一眼, 接過了筆,並未責備什麽,專心處理起政事。

那名邊州驛使此時已趕至了殿外:“皇上, 邊州府急報!”

魏繹眉心一凜,當即宣人進殿。

這封奏報很長,火門槍再現邊州,邊州府衙已查到了一些端倪。

魏繹一字一句地讀著, 生怕錯漏了什麽。他心底一時掠過了詫異、憤怒、疑惑、欣慰種種,可面上什麽都沒有,唯有眼角流出了一絲藏不住的急切。

奏報被魏繹擲在了炭爐上,殿內的氣氛無端肅穆了起來。驛使跪著不敢出氣, 宮人們紛紛斂目低頭。

殿內的老太監最會察言觀色,也遲疑了一會兒,才敢福身上前勸道:“皇上,過兩日便是除夕了,宮裏頭還要擺宴守歲, 要是政務繁雜,不如擱一擱, 養足精神要緊。”

魏繹眼底略深,仿佛更加不耐了,他便要摘了這身束手束腳的皇袍:“來人,取朕的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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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修賢死去時被炸得血肉無存,只剩那把重劍深嵌於巨石之上,頂天立地。

他用血肉之軀與忠義肝膽為林荊璞開辟了一條渺茫的生路,可三郡並沒有因此要放過林荊璞的打算。

邊州之土畢竟挨著鄴京,不好輕舉妄動,吳涯先撤了大部隊護送皇嗣與姜熹回朝,只留了一支六百余人的陸兵精銳給吳渠,繼續追殺林荊璞。

黃沙藏不住人。踏火一日一夜都不曾停歇,一路向北疾馳,這是伍修賢生前以私心為他指明的方向。

往北,再往北!

再行十裏便是邊州府衙,而府衙往北五十裏便能到鄴京了,當今中原之境非殷即啟,可鄴京就一定有林荊璞的活路嗎?

亞父並未給他答案。

天幕陰沉,轉眼間便下起了驟雨。

踏火跑不動了,林荊璞只好牽馬尋了途徑一所破廟中躲雨。

踏火疲憊地趴在草垛上,饑餓地啃食著這廟中腐爛的幹草,林荊璞靠著馬背,閉目喘息。

恐懼將黑夜徹底籠罩,一絲風吹草動都令人毛發皆豎。他累極了,要不是這戳心撕肺的呼吸,他已快感覺不到自己還活著。

那些與生俱來的枷鎖束縛了林荊璞二十年,他為之所累、所惱,可此時他被迫打碎了樊籠,卻並不覺得如釋重負,而是胸中茫然,茫然到連一絲恨意都激蕩不起。

他該恨,可他無力去恨。

那是他的親人,他的臣民,原本都是他殫精竭慮要舍命去保護的人!刻進骨血的使命感與教養使他無法與他們為敵,哪怕他費盡心機,也只能低頭認輸。

可笑命運要將林荊璞置於絕地,又憐憫地以親人性命給他換取了一絲生機,逼他無法就此妥協。

他仰面迎著大雨的洗禮,冷冷發笑。

雨聲漸大,身後有追兵跳進了水坑,刀芒沾著雨珠,打濕了這廟中殘破的風燭。

隨即又有十人從房梁上俯沖向下,提刀而來!

踏火嘶鳴而起,林荊璞肩背中了一刀,立即忍痛上馬,欲強行沖出殺陣,不想數百名追兵已趁著大雨將這間廟團團圍住了。

大雨滂沱中看不清人影,刀光與殺氣卻被映得分明冷冽。

一聲大笑劃破了這死寂的殺局,士兵紛紛讓開了一條路,吳渠大步走來:“伍老的馬也是上了年紀的,雖是身經百戰的名馬,可到底跑得沒有新駒快嘛——”

林荊璞暗暗將背後的手伸進馬袋子中,取了把匕首藏在袖中,冷聲道:“邊州府兵的營地離這不遠,你要殺人滅口,當心打草驚蛇。”

吳渠仗著人多勢眾,直面朝林荊璞走近,油滑笑道:“二爺貼心,難得都這時候了還替我著想,我好生感激。”

“倒也不必感激,”林荊璞面上又浮出一絲清冷的笑,玩笑參半:“我還指望吳大人能放我條生路。”

吳渠仰頭看了眼這天氣,嘴邊輕“嘖”了一聲,又目不轉睛地打量起了渾身濕漉漉又血淋淋的林荊璞,色|欲毫無遮攔起來:“不是我不想出手救二爺,只是一塊傳國玉璽還不夠,我得回三郡跟皇太後與新帝交差,實在是愛莫能助,不過嘛——”

吳渠說著,粗肥的五指已把上了林荊璞那只受傷的肩,暗暗揉捏使力,“不過我倒是可以念著舊情,讓二爺快活一夜,再去同伍老團聚。”

一股惡臭體味已蓋過血腥之氣,混入林荊璞的鼻息。他額上冒出了細密的汗,疼得要吐,牙尖又漸漸抽出一絲冷笑:“好啊,如何快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