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冷熱 ”魏繹想讓三郡背這口鍋,除非他能拿出更多證據。”

烈日高懸, 田田的荷葉擋著殿外的暑熱,婢女對冰輕搖蒲扇,可林珙坐在金椅上仍覺得炎熱難耐。

背後的珠簾玉聲璆然,每一下幾乎都要蓋過了林珙耳畔其余聲音, 使得他脊背陣陣發涼。

忽冷忽熱, 林珙難免覺得不適。

可他踮著腳趾, 強行穩坐在金椅上,除了面色慘白些, 瞧不出半絲倦怠。

“皇上, 新進武員已按照名次排列在冊,共一百七十三人,只待分配名銜, 不日便能入各軍中操練。”吳涯稟報完,呈上名冊。

這間議事大殿遠遠比不得鄴京的長明殿氣派,可侍監還是繞著走了一圈,接過那本名冊, 先遞進了簾子裏。

珠簾靜謐,環佩作響。

姜熹看過之後,壓著細細的嗓音道:“哀家聽說此番考試拔得頭籌的人,是個鄉裏佃戶出身, 可有差錯?”

“回太後的話,此人名叫萬奮,的確是名不見經傳,”吳涯說:“不過考試當日是臣親自監考,萬奮驍勇蓋世, 以一敵千,是個難能一見的人才。此人往後如加以歷練, 可擔萬軍之將。”

姜熹語氣又平又冷:“他的武藝,比起將軍你如何?”

吳涯自謙:“臣只擅馭船之術,單論騎馬射箭,還不及軍中一些高手,萬奮自在臣之上。”

“那比起伍修賢又如何?”

吳涯不由皺起一邊的眉,不知該如何答話。

姜熹輕笑了一聲,於威嚴中透著一股輕蔑:“要說起來,伍修賢也是蓋世之雄,論武藝、論謀略,哪怕是放眼啟朝與北境,百年之內也未必能出一個戰過他的人。可伍修賢不以一身本領好好報效大殷,反而徇私謀亂,要自尋死路,結果他的一生功名都成了笑話。可見能否擔任大將領兵出征,不僅得看武藝,於大殷的忠心才是立身之本。”

吳涯眉宇更深,良久,也只得低面道:“臣謹遵太後教誨。”

姜熹跟吳涯訓完了話,侍監這才將那本冊子放回到了龍案上。

林珙夠不到,也沒人幫他。他只好將身子微微前傾,揉揉眼睛看了起來。

他讀得慢,還沒閱完,底下便有大臣打斷了他的思緒:“皇上,臣有一事,不得不奏。這幾日各地謠言四起,說鄴京鼠疫並非三十年前的涼州鼠疫,最先乃是在三郡發作。雖只是謠言,可擺明是有心之人要抹黑我朝、抹黑皇上與太後的名聲,只怕傳得多了,愚民聽之信之,會使得民心紛亂呐。”

姜熹的步搖窸窣一動。

林珙擡頭,余光茫然,落在柳佑的身上。

柳佑挑眉,偏頭輕嗤道:“三郡與鄴京相隔不止千裏。三郡無人發病,就是發了病,也不至於一下子便傳到鄴京去。這等低劣荒誕的謠言,大人不必理會,到時便可不攻自破。”

“柳大人有所不知,這病最早乃是從參加啟朝科考的考生身上發現的,那名梅姓考生,祖上幾代都是地道三郡人,只因他想入仕啟朝做官,唯恐自己家世會為鄴京之人所忌憚,才謊稱自己是臨州籍貫。這事如今已被啟朝查了個水落石出,一來他是最先發病的人,二來他是三郡人,三來他又有意謊報籍貫,如此一來,這臟水難免會往我們南殷身上潑,栽贓說這名考生是我們指使過去鄴京的——”

“這又如何?”

柳佑不以為意,恣意反駁:“只憑一些難以求證的巧合,啟朝便想一口咬定疫病發於三郡,未免是把天下百姓當傻子逗樂。疫病當前,魏繹想讓三郡背這口鍋,除非他能拿出更多證據。”

說著,他轉向林珙,躬身道:“皇上,臣以為如今這流言散得越快,啟朝越是於這場疫病自顧不暇,他們已自亂了陣腳,魏繹怕民憤難平,只好拖三郡下水,轉移視線罷了。”

姜熹沒有吭聲,只說招了招手,讓下人傳了一份奶酥。

林珙面色愈淡,眸子費力地半垂著,面向柳佑時才不自覺松懈了下腳趾。他的額頭已不再冒汗,聲音也不覺愈來愈低:“那柳大人覺得,此事……朕要如何應對?”

“皇上,臣以為——”

柳佑笑容忽斂,當即見林珙撐不住精神,從龍椅上無力地栽了下去。

他的動作比禦前侍奉的太監還快,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從地上抱起了他,才發覺他身子滾燙得厲害,急聲大喊:“皇上有恙,快傳禦醫來!”

殿上眾人皆亂了方寸,沒了主意,幾個內侍只得先聽從柳佑的話去辦。

奶酥從銀勺悠悠落回琉璃碗中。

姜熹也忙掀簾而出,見林珙暈得不省人事,面上才露出幾分心急,厲聲責問身旁宮人:“珙兒這是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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