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 蚊子 “告訴朕實話,你是癢還是寂寞?”

鄴京已連著三日沒有新發病的人。雖尚未找到對症之藥, 可所幸這毒本就屬於慢性,毒性不算兇猛,已有不少考生在醫官調養下逐漸康復。

魏繹命司諫院的諫官於城中四處體察民情、遏制流言,另讓中書省每日在左安門前發詔, 通報京中病情, 以安定人心。

盡管如此, 林荊璞還不能放下心。他已有半個多月沒回宮了,仍在承恩寺堅守著, 每日與山上官員軍民同吃同住, 親監大小事宜。

今日一早,林荊璞便去點對了新入庫的草藥,又探望了寺中仍未痊愈的考生。早晨備著的粥飯, 一直到了午後才喝了幾口。

汛期將出,烈日當頭,林荊璞臨時將辦公之地臨時騰挪至了寺中的一顆古樹下。據說已查到了在四方館下毒之人的一些眉目,他原本要在此候著曹問青的消息, 可這幾日乏累過度,一躺到涼椅上,便睡了過去。

傍夜蟬鳴聒噪,好景不長, 林荊璞又被幾只蚊子給叮醒了。

夜幕初臨,曹問青沒到,倒是等來了魏繹。

林荊璞睡眼惺忪,失神看了他一會兒,眼梢迸出淡淡笑意:“皇上屈尊大駕, 怎麽不早知會一聲,有失遠迎了。”

魏繹穿著一襲黑色單衣, 頭頂戴竹編草帽,身邊也沒帶人,一看便是從宮裏偷溜出來的。

這樹下只擺了一張椅子。

魏繹一把挪開了案上的文書,翹腿坐了上去,俯身一笑,用不正經的口吻說起正經話來:“宮外災病肆虐,朕心系天下百姓,心中惴惴不安,便想著親自過來督查,既是要督查,那怎可讓你提前準備?就該出其不意的才好。”

林荊璞迎上他炙熱的瞳,若無其事地在他大腿下抽出一張還未及送下山的奏報:“每日都有兩封像這樣的奏報送進宮裏,何曾耽誤過正事,鄴京的病情眼看就快熬出頭了。你如今還來督查,是不放心我辦事,還是信不過我人品?”

魏繹笑而不語,良久,他才摘下草帽,擋住林荊璞的半張臉,湊到那人的耳邊低聲答:“深宮寂寞,朕只是想來見見你。”

林荊璞一笑,從容推開帽檐,將魏繹也推遠了些:“原以為是你這幾日忙著對付三郡,才疏忽了別的事。”

三郡的事,魏繹沒跟林荊璞商量過,如今聽他提起,不覺有些心虛,又故作輕松道:“南殷讓上千學子染病,誤了鄴京科考,還有人因此無辜喪命,他們該自食其果。”

“柳佑手段陰狠,且膽子夠大,這堆爛攤子踢給他處置,是理所應當的。”林荊璞說:“可你沒有跟百姓坦白實情,將錯就錯,把下毒之事當成疫病,是有別的私心吧?”

三十年的涼州鼠疫足足蔓延了三年,死者不計其數,整個涼州猶如人間煉獄。當年,便有人批判是大殷朝廷無能,致使這場疫病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

可同樣是鼠疫,魏繹只用了半個月,便控制住了城中蔓延的速度,讓死傷之數降到最低——這無疑是讓天下臣民於他的朝廷刮目相看的好機會。

啟朝沒有百年基業,維系朝廷的梟臣又已死去,以魏繹眼前的處境,他要讓朝臣齊心抵禦外敵,光靠帝王心計還遠不夠,他必須要做出一些實績,得到天下百姓的擁戴。

光復科舉的本意也是如此。

恰恰是因為柳佑下毒陷害,反而有了一個比科舉更為切實的機會擺在眼前,魏繹當然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機會。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迎刃而解!

心思全被林荊璞看穿了,魏繹眉間隱有愧色:“你覺得朕這樣做不對。”

“是不大對,”林荊璞說:“可我想過了,我若是你,大抵也會如此做。”

魏繹一愣,又聽林荊璞道:“只要能讓世間恢復安定,真相與清白有時不值一提。史書底下埋得多是鮮為人知的白骨,而那些站在書上的英雄,又有誰是一塵不染的。他們的好與壞、善與惡,往往是世人的一廂情願罷了。”

“可朕未經與你商量,擅自妄動了你殷朝僅存的基業,”魏繹望向他,“你難道不惱嗎?”

“照這麽說,他們逼死了亞父,我更該惱。”林荊璞喉間發笑,將心思都藏在了斑駁的樹影裏,擡頭說:“你救的是百姓,懲的是始作俑者,又有什麽錯。我左右不過是有些好奇,你是如何將毒下到林珙一人身上的?”

魏繹沉了一口氣,若有所思,沒有急著答話。

他伸出手,輕輕揉搓起林荊璞的發,又瞥見了他脖子上的紅腫小包,便回過神來,忙從腰間拿出一盒清涼膏,用指尖蘸了,來回抹在那一處打圈。

他力道正好,恰如其分地緩解了林荊璞的燃眉之急,頸上陣陣清涼,倒襯得脖頸之下的位置燥熱起來。

魏繹將話鋒轉開,語氣益發柔和:“樹下蚊蟲多,你皮肉嫩,最招這些東西,怎麽不進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