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 幼帝 “他需要一個契機,與他的母親宣戰。”

承恩寺的這一排廂房, 本是給外來和尚誦經坐禪時住的,這幾日才臨時騰給了官員住。

床榻不夠寬敞,睡兩個人便擠了。

曹問青至後半夜才到。

林荊璞體面地藏起耳後未消的輕浮,放下帷幔, 和衣起身去給曹問青沏茶。

曹問青知道這屋裏還有別的人, 刻意沒往那邊看, 雙手接過茶水,只說正事:“二爺, 老臣仔細搜查了近段時日出入過四方館的人, 雖人多手雜,所幸還是查到了點頭緒。允州裴凡,不知二爺可否聽說過這個人?”

“裴凡?”林荊璞眉間微動:“聽過這個名字, 但不清楚為人生平。”

“這裴凡是在鄴京文壇混跡了十多年的文士,早些年前在允州的家底頗豐,大殷南遷後,他便刊刻了不少文集詩集, 立意都逃不開追思殷太子、光復前朝諸類。”

曹問青抿了一口茶,又繼續說:“委托書局制版印書的費用本就高昂,官府和富商才出得起書。奈何裴凡的文采平庸,這等立意的詩集又難以在鄴京有銷路, 以至於他這些年來窮困潦倒,據說連不久前發妻病死,還是靠鄰裏周濟才安葬的。如今他也只能沿街販賣字畫,或給船舫上歌女們填詞為營生。”

兩人忽都沉默了片刻。

同裴凡這樣的人,不顧家業、拋棄妻兒, 無非是為了復國執念。

林荊璞與曹問青也本該是這樣的人,而他們放棄復國, 應被裴凡在心底憎惡與仇恨著。

他面不改色,提壺給曹問青添了些茶水,淡淡地問:“裴凡是如何得進的四方館?”

“此次赴京科考的有幾名考生,與裴凡是多年舊識,四方館論學不分官位高低,只需熟人跟裏頭打個照面,便可將他帶進去。裴凡在四方館中行事低調,又從不與人辯學爭論,因此也一直未引起館中其他人的注意。經臣盤問之後,他對在香爐中下毒、攪亂科考之事供認不諱,可他一口咬定一切皆是他一人所為,並非受人指使,可毒藥中有幾味昂貴的藥材,分明不是一個他裴凡所能支付起的。”

茶水溢了些出來。

林荊璞放下茶壺攏袖子,聲線冰冷:“人如今在哪?”

曹問青:“已關押在山下的馬車內,曹雙與曹貴派人盯著他。”

林荊璞起身踱了幾步,望著窗外朦朧的黑月,看不清面色:“將軍覺得,該如何處置裴凡為好?”

曹問青的胡渣在月色下蒙了層霜:“國有國法,軍有軍紀,老臣以為,唯有依照律法行事,最不失公允。”

是夜還長,曹問青沒有久留,喝完茶便先行下山了。

林荊璞朝床榻走近了幾步,魏繹便一把掀開床幔,將他從上面抱了進去。

林荊璞後背並沒有挨著墻,一只大掌抵著他的腰,燙得他汗流浹背。

他平日舉止矜貴,可唯獨睡覺的姿勢不好,喜歡將身子縮在床角裏頭。

但只要同魏繹一起,他就不會讓林荊璞的身子碰到床沿。

魏繹的鼻尖蹭著林荊璞的額頭:“方才還沒給你弄幹凈——”

林荊璞發癢而笑:“不速之客是你,我沒有因你晾他的道理。我與曹將軍早有約在先,他早晨便讓人來傳話,說下毒之人查到了眉目。”

魏繹面色微深:“這事你不必再沾手,交給朕來辦。”

他思慮得比林荊璞還多。裴凡的身份特殊,林荊璞但凡是要插手去處置審查這個人,需要顧忌的不光是這樁案子。況且真如曹問青所說,按照律法去審辦,可林荊璞是得依照啟朝律法,還是殷朝律法?

唯有自己出手解決,棘手的肉刺才不會紮到林荊璞的掌根。

林荊璞擡眸看了他一眼:“不過這個人,我想親審。”

魏繹猶豫:“他不會賣你情面,倒不如讓他咬朕,左右不過一只瘋狗。”

“瘋狗多是喪家之犬,這條栓狗的繩我至少還摸過。”林荊璞語氣很淡:“裴凡十年來清貧守志,人雖執拗,可也只是寫詩出書,不至於要人性命。柳佑能操縱他辦這樣的事,光靠金銀打動不了,說到底還是與我有關。”

兩人對視,如炬與似水的光芒交錯,最後都化作了一灘糜爛的情愫。

魏繹成了總是服軟的那個。

林荊璞已有些累了,趴著身子便睡了過去,薄薄的衣衫裏空空蕩蕩。迷迷糊糊地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減魏繹還在替他清理。

林荊璞聲音又低又倦,悄悄把上他的腰腹:“明兒一早不回去上朝麽?”

魏繹俯身一笑,往外丟了帕子:“正是因為一早要上朝,從承恩寺回宮得半個多時辰,早晨等不及你醒來,朕便得走了。”

林荊璞覺得他這番言論像個孩子般幼稚可笑,卻也彎著眉眼,迎合著與他又親了一番。

難分難舍,倒叫他不困了。

兩人隔著被褥竊竊私語,熬著不睡,仿佛這夜色永不會消退,他們永不會分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