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 朝陽 少時求功名,老來求太平。

允州今年沒怎麽下雪, 天氣濕冷砭骨。兩萬啟軍駐守在允州邊境,日以繼夜地挖好了兩道壕溝,在營外設好了拒馬,營中之人仍是懸心吊膽, 夜不能寐。

將士們常能聽見隔岸的矮山傳來狼嚎。

那裏有餓狼, 但比狼更危險的是敵人。

萬奮的兵馬已臨境駐紮三日, 虎視眈眈。據探子回報,對面至少有兩萬人, 且全是精銳。南殷朝廷不甘願只是打一場防守戰, 他們傾盡了大殷余黨與三郡的財力兵力,是要孤注一擲——就從這片曾屬於大殷的豐饒水鄉開始,為他們的太後皇上奪回萬裏疆土。

曹問青奉旨帶兵鎮守允州最外圍的防線, 南殷兵若想要入侵允州半步,殺入中原,就必須踩著曹家軍的屍體過去。

今夜的狼嚎聲格外淒悲狠戾。

曹問青與屬下們在營外的篝火旁圍坐,他們沒有談及軍情朝政, 只是暢懷地喝酒吃肉。

曹遊愛吹牛,一不留神將魚烤得有些焦了,嫌棄著偷將那條焦魚放進了曹雙的碗裏。

曹雙正捯飭著自個兒的陶塤,吹到一半瞥了曹遊一眼, 便將這碗魚肉分給了幾個倒酒的孩子吃。

山頭的圓月正濃,曹問青在塤聲中聽著將士們談論家鄉的事。他思量無邊,漸漸聽得入神了,忽也有片刻恍惚,思念起了自己平素不敢思念之人——他的發妻、女兒與兒子。

“將軍, 酒已熱好了。”

曹問青接過那碗酒,幾滴酒水從他的白須上滑過, 眼眶一濕,一低頭,都被夜色風幹了。

曹問青再擡起頭時,只見那月色被浸染了一分血腥,他肩頭略微哆嗦,醉意陡然間隨風散去,他捏著酒碗,重重地摔碎在火盆中,拔劍而出,起身喝道:“眾將聽令——”

幾乎是同時,鳴鏑飛出,探馬兵吹哨而呼:“將軍,南殷兵過界了!”

曹遊也隨之摔了杯碗,爬起來狂聲大喊:“守住允州,止在這一戰,兄弟們隨我殺敵!”

敵人在山頭高處,陣前必會放箭。盾牌兵沖到前陣防守,為步兵與騎兵爭取最寬裕的時間。

敵軍準備了充足的箭支,天際霎時箭雨如飛。盾牌兵換了三波,防禦起來仍較為吃力。曹遊隨機應變,當即帶著一支前鋒步兵跳入壕溝,持著短刀,準備埋伏刺殺。

箭雨一停,萬奮便率領一眾騎兵如洪浪般席卷而來,南殷的騎兵規模遠比他們最初預想的要龐大。絕不止兩萬,甚至是原先預計的一倍!

“投石車預備!曹問青擡手號令:“放——”

百台投石車已準備就緒,石上皆綁著火|藥與爆竹,點燃後飛躍過盾障,不斷砸向湧入的敵軍前鋒,炸裂聲轟然不斷。

飛沙走石,一時間人仰馬翻,他們亂了陣腳。

萬奮此時從後方沖出,揮舉長|槍便割破了一名想要退縮的士兵的喉嚨,大聲道:“膽敢退一步者,便是南殷的逃兵,殺無赦!”

主帥下了死令,騎兵們只得迎難而上,踩著前面被炸傷的屍體,前仆後繼地強沖而入!

“媽的,這人夠狠!”曹遊伏在壕溝,嘴啐了一口嗆人的沙子。

果不其然,盾牌兵抵擋不住,陣型被沖散,裂出了一道口子。

曹遊奮力廝殺,想去堵住失守的缺口,奈何刀與鎧甲都被染紅了,血水不斷弄臟他的視線,到頭來還是顧此失彼,越來越多的南殷鐵騎都沖破了防線。

曹問青面色冷毅,夾緊馬肚,率領騎兵沖出去正面交鋒。

此地平野開闊,對岸只有矮山,本就易攻難守,可此處一旦被攻破,允州邊境一帶的城池就極易相繼失守。

曹問青只能死守!

萬奮的長|槍幾乎不沾血,他不似南殷那些身材虛浮卻擅長水性的將領,行進在陸地上像一頭無往不利的雄獅,如履平地,兇猛異常,憑他一人,便能勝過千軍萬馬。

若今夜與之對陣的不是曹家軍,只怕岸邊的血水還要再漲幾公分。

歷經風霜的老劍攔住了那把鋒芒畢露的長|槍,電光火石間,砍出了一道豁口。

“你的槍法不像三郡兵。”

萬奮擰眉一凜,抽回長|槍,立即又刺了一招回馬槍。

一縷白發被砍下,曹問青在馬上避閃,側身再一次用劍擋住了長|槍的襲擊。

“你老了。”萬奮沙啞的嗓音充斥著挑釁,將長|槍逐漸逼近曹問青的白須,逞兇鬥惡地彰顯自己年輕的力道,令對手無路可退。

曹問青斜光輕睨,假意踉蹌翻滾下馬,化解了這招死局。他眼角布滿皺紋,還帶著不知真假的慌促,當機立斷,身體猛地躥了出去,大力揮劍,砍下了萬奮胯|下的黑馬頭顱。

馬嘶如雷。

萬奮預料未及,不得已收槍躍起,猝不及防地摔了下去。

他碰了一臉的塵灰,再看向年邁的曹問青,滾燙的馬血濺紅了他須發上的蒼白,月光蓋不住他周身的殺氣,只將厚重的鎧甲映照得更為寒涼,可他的面色沉穩如山,無半點矜驕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