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立碑 魏繹根本不是在守,而是在等。

戰場上的硝煙被暴雨沖刷殆盡, 負責後備布防的幾名將領戴著鬥笠,隨即指揮部下重建圍障,片刻不停歇。

雨停時分已過傍夜,星垂平野, 腳底下卻是一片廢墟。西邊的壕溝坍塌了半邊, 需要重挖, 後衛兵還在加緊清掃搬運埋在下面的屍體。

魏繹的黑靴已臟得不成樣,每一步都走得謹慎沉重。很快, 後衛兵來報:“皇上, 曹遊的……找到了。”

他周身一怔,走上壕溝,緩慢彎腰掀了那塊冰涼的白麻布, 用袖子擦了擦那人面上的泥濘血漬,良久,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個字:“為他立塊碑吧。”

“是!”

在這一仗喪命的將士不計其數,大敵當前, 他們沒有過多的精力來料理後事,只好將這些屍首都埋在戰地旁的一個大坑中。能給曹遊專門立一塊墓碑,已是不易。

魏繹掀簾回營帳,見曹問青站著, 正在設法替曹雙取出肩上的箭支,他也順道走過去拿起了一把匕首放在火上烤,再將塗抹了藥物的紗布遞過去。

“皇上不可,微臣惶恐……”

曹雙滿頭是汗,有些拘謹不敢。

“別動。”曹問青咬著匕首, 不客氣地從魏繹手上取過藥,一氣呵成給曹雙包紮好傷處。

魏繹給自己倒了杯涼茶, 坐下來沉聲道:“這一戰曹將軍辛苦,好在您尚且安然無恙,不然回去……更無顏與他交代。”

“熬,哪有不苦的。”曹問青嘆氣說:“二爺遠在鄴京,但未必不能體察前線之不易。生死不由命,曹遊能為明主戰死,是武將大幸。”

只是不知還要熬多久?還要死多少人?

魏繹沉默半晌,面對營中多般質疑埋怨的眼神,他做不了任何回答,只好視若無睹。林荊璞不在,他無法與任何人言說個中滋味,手中的茶碗掂來倒去,最後還是故作輕巧地倒扣在了桌面上。

此時,營帳內的人聽得余子遷在帳外大呼小叫,似是要找曹問青算賬。魏繹沉肩提神,朝身邊人使了個眼色,便將他帶了進來。

余子遷進帳後,未親眼見到人,便帶著曹問青的名諱罵罵咧咧:“皇上一得知消息,連夜就帶了四萬援軍前來助你,你媽給你渾身上下長了那麽多心眼,咋就不長顆膽子,居然在這節骨眼上讓南殷兵給跑了!本來還可以乘勝追擊活捉那萬奮的,好歹拿了籌碼跟他們換回蕭承曄,你倒好,直接給老子撤兵!這是戰場,不是以前你在鄴京地底下玩的躲躲藏藏的那套——”

余子遷一口氣沒罵完,差點把自己給噎著。

曹問青臉色本就不大好看,期間抿了一口茶,但也沒見他的臉耷拉得更下邊。

“撤兵是朕下的命令,”魏繹看向余子遷:“不必遷怒於曹將軍。”

“皇上……”余子遷這才稍微收斂了口氣,“今日南殷兵死傷的也不在少數,他們元氣大傷,大可放手一搏,再說我們占上風,微臣心中實在困惑,為何要撤兵?”

“你說要活捉萬奮,”魏繹悠悠地重新掀開了茶碗,說:“且不說此人神勇蓋世,擒不擒得住是一回事,就算是打贏了這場仗,抓了敵軍主帥,三郡背後尚有三吳水師,能在水面上將你那幾支精銳部隊玩得團團轉。你當真能保證大軍攻過離江,直搗三郡王宮,活捉林珙母子嗎?若是能,朕這主帥的位置讓給你坐也不錯。”

“微臣……不敢!”余子遷一時語噎,眼眶微緊:“戰者當論勇為先,微臣鬥膽一問皇上,要是您一直沒有攻下三郡的把握,便永遠只守不攻了嗎?”

“靜待時機,勝算便會增大,”魏繹說:“其實渡江也不難,難得是十成十的勝算,徹底解決三郡之患。”

曹問青聽言也看向了魏繹,不由蹙眉。

余子遷往肚子裏悶哼了一聲,負氣歪頭:“微臣看不出有什麽時機,怕的是白白錯失好機會!能殺一個是一個,總有一天能把所有南殷兵都殺光!”

“莽將匹夫,”魏繹嗤笑,目光卻無故深遠了:“沒有十成十的勝算,也要有十成十的計謀,否則朕與他又何須忍受這分別之苦?”

……

三郡殿內。

柳佑買通了太後宮的兩名侍監,趁吳祝深夜入太後宮時,悄悄劫下了加急軍報,繞過兩座宮殿,不動聲色呈到了林珙面前。

林珙讀後深思,拿紙筆做了批注,表達自己見解:“魏繹摁兵不動,想來是經過先前嘉瑤關一戰試探,士氣低迷,不願貿然出戰了。”

“是有這個可能,”柳佑蹲下身,柔聲細語地循循善誘他說:“可兵不厭詐啊,萬奮這般強攻,四萬大軍仍攻不破曹問青的兩萬兵馬,未必是他們的士氣不足。皇上不妨再仔細想想。”

林珙犯難怔了怔,不覺又咬禿了手指,認真打量柳佑的臉色後,不太確定地悄聲說:“難道,魏繹根本不是在守,而是……在等什麽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