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 點火 志同道合

白刃映出一道美麗的瞳色, 魏繹聽見這聲,握劍的手已不自覺滑了下來,又生怕自己是在夢中,恍惚著沒動。

林荊璞得以稍事脫身, 走動兩步, 從容不迫地解開大氅。還沒脫下, 魏繹便忽然從後用大氅裹著橫抱起了他,“朕道是從哪來這般招搖的刺客, 竟敢冒充我妻, 還瞞騙過了大營的層層守衛。”

王劍此刻已仍到榻下。人卻在榻上了。

林荊璞枕在魏繹的掌心,漫不經心:“皇上的賊心也不小,如此隨意就請外人上龍榻, 真不怕傳到你妻的耳中麽?”

“朕好怕啊——”

魏繹久違笑了一聲,把住他的腰側臥下來,不知輕重地咬了一口耳朵:“你怎麽跑到軍中來了,竟連我也瞞。這趟身邊帶了多少人, 路上可有遇到危險。”

“沒有妨礙,涯賓同我一道來的,他已去曹將軍那了。”林荊璞緩慢擡手,指腹摩挲上他許久未打理的胡腮, 借著營帳外頭的光亮打量魏繹的面龐。

軍營中火光帶著殺氣,在凜冽寒風中搖曳得厲害,閃爍在魏繹略顯粗糙的面龐上,卻莫名顯得有幾分溫柔。

林荊璞會心笑了,接著說:“我們在賀蘭軍之後離開的涼州, 中途在鄴京輾轉了幾日,料理了些朝中的急事瑣事, 便有些想你了。監國擅自離京,總不是件光彩的事,故而沒有聲張,也不想讓前線的人分心。”

他的言語薄涼柔和,卻無故“煽風點火”。

魏繹的欣喜在夜色中無處藏匿,下巴壓住他的掌心,撫摸他的鬢,語氣漸漸發沉:“我軍已入三郡地界,攻下余縣與南殷王宮就在這幾日。南殷諸人見你,必定氣紅了眼,要將你挫骨揚灰。”

可魏繹真正的擔憂並不在此。

林荊璞不似魏繹那般容易嫉恨記仇,有時更似一個波瀾不驚的世外之人。歷經這麽多折磨困頓,他身上的恨意始終寡淡。亡國之恨,殺父之仇,都不足以激怒他,只怕他對林珙母子怕是也沒有那麽的恨。哪怕懲治了他們,林荊璞也不會痛快的。

也正因如此,魏繹才會心生擔憂。林荊璞重回三郡,要讓他再一次親眼目睹親人舊臣被殺戮、被踐踏,未免太過殘忍。

“你不必顧及我,”林荊璞肩膀微提,反倒安撫起他說:“歷來成王敗寇,根本不需那套哄騙世人的大道說辭,不過是誰用的計高一招,棋險一步。”

“這話,燕鴻早年前也曾跟朕說過,”魏繹聽言,目色微陷:“所以他的一生都在不擇手段地追逐他所認同的道義,可他終究還是敗了。”

“你與燕鴻不同,他畢生追求的不過是孑然一身的執念罷了,可他從未捫心自問,他的大道是否是天下人所心生向往的。”林荊璞眼底篤定:“如今之勢,不應當只是為了你我獨善其身,姜熹親近三吳,在舊朝中排除異己,以至朝局混亂,又為了擴充兵力,在民間急斂暴征,南殷內部如同萬條蠹蟲侵蝕,已是岌岌可危,奈何最遭殃的還是黎民百姓。”

魏繹撐肘一怔。

他們都是善於玩弄權術的人,這中間或是有見不得人的陰險手段,可權術的盡頭,未嘗只有冰冷的利益可供驅使。

志同道合四字,才是真正他們在情|欲糾葛之外、牢牢地系在一起的東西。

情不自禁,魏繹往林荊璞的額上落下一吻。胡渣蹭得林荊璞發癢,內心的沉靜平和盡數被喘息聲消磨殆盡。

天蒙蒙亮。

林荊璞從彼時的虛弱中舒緩了過來,見魏繹還未有困意,便讓他幫忙倒了杯水:“說起來,你們攻打余縣可有了對策?”

魏繹將水喂到他嘴邊,“眾將各有所見,但能用的不多,曹將軍提了個還算有可取之處的計策。可佯裝派三萬人乘船攻打余縣東城,那裏都是水路,也靠近他們的水師大營,待到吸引足了余縣所有水師火力,我們再率七萬人馬從西北方的陸路攻進,便可直取余縣。”

林荊璞捧著茶若有所思,淡淡說:“若那三萬人抵擋不住余縣水師,該當如何?且就算他們為西北方的騎兵爭取到了充裕時間,只怕也會折損不少兵力。”

“我也有這等顧慮,”魏繹愁眉之際,又睨他一笑:“你是不是有更好的辦法?”

林荊璞也笑了笑:“行軍打仗之法我鮮有鉆研,不敢在眾將軍們面前班門弄斧。不過說起辦法,我倒是也有一個。”

魏繹翻身而起。

“余縣水師分為三股,正是由吳氏三家兄弟帶的隊。三弟吳渠自從在鄴京斷了一只手臂後,便在三郡失了人心,其下兵力多被大哥吳祝占了便宜,心中難免有怨;二弟吳涯是這三人中唯一一個稱得上有君子之風的,他看不慣吳祝悖逆天倫,穢亂後宮前朝,只怕心中也存有怨念;而吳祝這兩年氣焰愈大,仗著權勢目中無人,若兄弟舉止有異,他必疑之而代之。都說三角之勢最為牢固,可單從人心世故看來,未必如此。大軍要從外攻入,不如引之內鬥,余縣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