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 亡國 大殷五百十二載,始亡於今日。

柳佑這幾日在太後宮前死諫未果, 待到姜熹松口讓吳祝發兵時,終是遲了。

吳祝的兩萬兵馬從官道奔走到一半,便探知魏繹的十萬大軍已攻下了余縣,占城為營, 因此不得已半道折回王宮。吳涯戰死, 吳渠被俘, 城中所存兵馬皆降,被繳船只兵甲無數。

不料想回宮途中, 吳祝奔走過急, 竟從馬背摔下,又因氣急攻心,一時臥床難起。

春雷陣陣, 敲得這悶沉的天無邊陰暗。

林珙望著階前的雨簾,又看了看這四角方正的庭院,無一不映寫著悲愴之色,可他的面容沒有沮喪之色, 只有暗沉無邊的冷靜。

殿內只剩下幾個幹粗活的宮人,柳佑自從北境回來後,便一直陪林珙住在此間王殿內。

他緩步走來,音色低沉:“軍醫方才回報, 說吳祝一年內應是起不了身了,萬奮已昨夜已回宮,暫代吳祝一職,守衛皇上與太後安危。”

林珙點頭,擡頭看柳佑時, 神色還是帶點怯的:“如今宮中還有多少兵力?”

“加上萬奮帶回的人,目下共有兩萬七千人。”柳佑微哽, 又問:“皇上怕不怕?”

“不怕。”林珙果斷地答。他從不向人示出軟弱無能的一面,在柳佑的面前更是要強:“將士們拿身家性命護朕安危,太傅當以忠直全朕身後名義。”

柳佑低頭苦笑,背手一同看向庭院中的雨景,稀疏暗涼,談不上是何心境。十年前他也見過這樣的景象,那是啟軍攻入鄴京,林鳴璋薨逝於地宮的日子。

林珙忽反問:“太傅怕麽?”

柳佑一怔,想了想,平和說:“臣是十分怕的。臣乃俗人,怕痛,怕死,也怕殷朝五百年國祚,最後毀在臣的手中,怕這亂世未平,後世之人又見不到先太子生前所談論的那般清明盛世。”

“太傅不必自責,你在鄴京臥薪嘗膽而後在三郡力挽狂瀾,該是功垂千古,與史上姜尚管仲那般的人物。殷朝五百年,若真要毀,也該是毀在林荊璞手中,毀在我那位母親手中。”林珙稚嫩面上顯出少有的恨意,卻又鎮定自若。

柳佑擰眉看他,“皇上心中有恨?”

“朕不恨林荊璞,也不敢恨母親,”林珙說:“只恨天命不遂。哪怕是魏繹,也得靠林荊璞相助,隱忍十載方才掌朝中實權,相比起來,蒼天不公,給朕的時間是不是太短了。若再多給朕十年,未嘗不可與之一較高下,勝者為王。”

林珙說得很平靜,柳佑轉而睜著眼迎大風而立。

南殷要亡了,江南煙雨也藏不住這樣的肅殺之氣。

此起彼伏的殺喊聲與逃亡聲在這場雨中跳動,又令人聽得好不真切,仿佛是病死垂危之人奄奄一息的命脈,又像是一場虛妄可怖的空夢,叫人難以醒來。

直到血腥染紅宮門的那一刻,他們才徹底被外頭的哭腔驚起:“皇上,啟軍……啟軍現已攻打到遂安門了!”

……

啟軍前鋒是余子遷部下,魏繹亦在前鋒陣中,所向披靡。

啟軍頂著箭雨從雲梯爬上城墻,與守城護衛橫刀肉搏,兩千將士推動著攻城槌,直擊遂安門。

足足兩個時辰,轟然一聲,大門破開,如同鑿破了這道天光!

遂安門一破,便意味著王宮防守徹底崩潰,戰馬即時湧入了王宮兩旁的馬道,立馬包圍了這到處都是水榭亭台的王宮。

林荊璞乘著車身處在後方陣營中,掀簾望著這座曾經的宮殿。

他終是到了這一日。

留守宮中的武將苦戰未果,那幫誓死效忠大殷的老臣此刻就站在議事殿前,列出用鮮血所寫的百罪書,大罵林荊璞上百條罪狀,陳詞激憤。

他們曾臨危受命,與林荊璞和衷共濟,而今早不顧當日情面,撕破臉面,恨不能將林荊璞墜入泥潭而萬刮千刀。

林荊璞步下車,拱手朝之躬身而拜,久未起身。

無論如何,他終是大殷的千古罪人,該有這一拜。

魏繹殺敵之余回頭望他,不由捏緊了劍,只好任那幫老臣的唾罵聲與哭喊聲被淹沒在這廝殺裏。

……

戰到傍夜,萬奮擋不住了,守衛王宮的軍隊已被逐個擊潰。

姜熹與吳娉婷此時同在一處避難,她們聽見了外頭的消息,擋不住四處的宮人流竄,唯有姜熹的兩名死士還跟在她的身側。

吳娉婷捧著大肚子,恐懼十分,眼淚在眼眶打轉愣是掉不下來。她昨夜本想逃出宮去,卻又被姜熹抓了回來,此刻只得低聲嗚咽著,做不了自個的主意。

姜熹聽聞城門已破,抿唇思量,便轉身去從暗格中取出玉璽。

吳娉婷一愣:“太後這是要……”

話還未說完,姜熹便猛地一把拽住了她的後頸衣裳,要將她拖出殿去。

“太後——”

吳娉婷一聲驚呼,人直接從門檻跌了半跤,哭喊道:“太後這是要做什麽,外頭都是啟兵,此時出去便是送死啊,太後!臣妾不想死!臣妾腹中還有無辜孩子!這可是您讓我懷的孩子……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