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十五年了都沒有說破,

此時此刻又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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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都如何回憶我,帶著笑或是很沉默,這些年來,有沒有人能讓你不寂寞

那個短信過後的第二天,我去參加了初中的同學會。

我到得比較早,席間一直忐忑,不知道顧潮生會不會來,不斷有其他女生提到他的名字,有人說他答應要來,也有人說他說的是不一定來不來。

我印象中的顧潮生其實基本沒參加過同學會,每次我組織大家時,他都是特別爽快地拒絕。理由五花八門,但無外乎是不想看到一些已經不願意再見的人。

所以這次,我也預感他不會來,並且還似乎為了證明自己的推測,我把這個概念不斷洗腦給身邊其他人。

我強調說,你們看吧,他那個傲嬌鬼,最後肯定又放大家的鴿子啦。

大家對我的推測深信不疑,因為在他們眼裏,我簡直是顧潮生的經紀人,對他的行蹤了如指掌。而我本來可以否認,也可以說清楚我們已經一年多沒有彼此的任何消息,我卻故意沒有說。

只因為這短短一面,我好像又回到了從前,心理上總會覺得,舍不得和他撇清關系。

沒想到他真的來了。

包間門被推開,我們一群人圍著一個圓桌而坐,我剛好面對著門口,而他慢條斯理地走進來,嘴裏說著好久不見,順手拉開一張我正對面的椅子坐下。

在那一系列動作裏,我始終眼睛都沒眨地盯著他看。

似乎害怕錯過機會,少看他一眼,都好遺憾。

顧潮生坐下後掃視全局,眼光落到我這兒時,還是停了一下,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他說,嘿!你!

我有點抱歉地一笑,似乎也沒有別的表情能面對他。

心裏雖然很掙紮,想靠近他,和他說話,卻又不敢。

總覺得這麽久沒見了,按照他的性格,恐怕沒辦法一下子原諒我的心狠吧。

包括那次電話過後,他說了那麽多低聲下氣的話,還說讓我把他的號碼存成別的女孩的名字,我竟然都沒妥協,沒挽留他。

他一定特別失望。

但那次的飯局對我來說,卻有了一些微妙的不一樣。以前我從沒試過毫不避忌地看他,而這天,我卻全程中目光都不曾離開他。

看他和別人談笑風生,看他夾菜,看他喝酒,看他拒絕了別人遞過去的煙。

我們之間卻始終隔著一張圓桌的距離。

整個過程中他只對我說了一句話,當時上了一盤土豆絲,我伸手去夾,他忽然替我轉了一下轉盤,說,你是要這個嗎?

我驚喜地用力點頭,看著他,以為他會再說什麽,或者說我是在期待他說點什麽。但他仍然像進門時那樣輕輕牽動嘴角,卻只是發出一聲輕飄飄的“呵”。

我想,我永遠都忘不了那樣的口吻。

帶著點無奈,又摻雜些傷感與縱容的“呵”。

聚餐過後大家一起去唱歌,他沒有參加,大概是因為春節期間,他還是要去親戚家轉轉。而我留下,在KTV裏一首接一首地點歌,和幾個女生一起大合唱《後來》:你都如何回憶我,帶著笑或是很沉默,這些年來,有沒有人能讓你不寂寞……

我唱得號啕大哭,猛跟人拼酒,最後喝得暈頭轉向地回家。

隔天清早從睡夢中醒來,我便再也控制不了心中的魔鬼。如果說舊愛是陰魂不散的鬼,那麽顧潮生一定是我心裏情根深種的魔鬼。

我挑了件大棉襖罩上,用帽子和圍巾把自己牢牢包裹起來。其實那天沒有那麽冷,但我卻特別緊張害怕。好像只有這樣牢牢地把自己裹起來,我才能稍微安心。

出門後,我直奔去顧潮生家的那條小路。直到他家門口,我才撥通他的電話。我說,我就在你們家馬路對面等你,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信息一發出去,我就緊張得不能呼吸,握著手機的手拼命顫抖。直到顧潮生穿得像個包子一樣探出頭來,說,你等我一下。

我這才深深松了一口氣。

其實,那是這麽多年來唯一的一次,我去他家附近等他。

以前的無數個清晨、黃昏,都是他在等我。

那天我們破天荒地沒有走從前常走的那條路,而是順著反方向,不緊不慢地散步。他的開場白有點兒冷冰冰,他說,你還來找我幹嗎?

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其實我想告訴他,我想他了。

但這樣的話,十五年了都沒有說破,此時此刻我又怎麽可能說得出口呢?

我數十年如一日地做著膽小鬼。

反方向的那條路很長,我們走了很久,直到中午太陽出來,漸漸地,天氣溫暖起來。顧潮生說,你知道嗎?我覺得和她現在感情變得很淡。

我一愣,追問,怎麽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才能夠清楚地感覺到,他總算沒有再跟我賭氣,而是可以交心地和我說話了。